昨夜将祁承懿送回西院后,容因自己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往回走。
她怕黑,可却不想在祁承懿面前露了怯,于是拒绝了他唤个下人来送她回东院的提议。
但逞强的后果就是,一出了院门,她脚下的步子便迈得飞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灯笼摇晃,映出道旁影影绰绰的树影,犹如张牙舞爪的精怪。
漆黑的夜幕仿佛一只巨大的口袋,内里藏着某种凶兽,随时可能跳出来将她吞噬。
直至看见院门处房檐上那两盏熟悉的羊角灯时,容因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祁承懿既已说了书不必再抄,她便不会上赶着去吃这个苦头,回到房中,路过桌案时她看也没看一眼便径直往床榻边走去,吹灯睡下。
第二日晨起时,看着眼前那本她已抄了一多半的《龙文鞭影》,昨日那些因困盹而没来得及梳理的情绪又一次涌上心头,容因眼中不由浮出几分笑意。
算那臭小子有良心,不枉她这些时日在他身上费了这么多功夫。
观昨晚他的举动,应当是已暂时平息了因宋嬷嬷一事而生出的怒火。
只是过段日子便是太夫人的寿辰,抄书一事虽免去了,她却又得抄经。
想起这几日昼夜不眠地抄书时的滋味儿,容因便觉腕上一阵酸胀。
好在离太夫人寿辰还有半月,时间应当够用。
如此一来,她想趁这段时日将宋嬷嬷那事处理妥帖,也能免去一件心头之患。
不过说来也奇怪,后院少了宋嬷嬷这么个熟脸儿,祁昼明那样机警的人竟也从未问起过,好似并未察觉一般。
兴许是因为在祁昼明心里,即便是祁承懿的乳母,也不过是个仆妇,并无甚紧要?
她暗自猜测着,越发觉得祁昼明不近人情。
至于将宋嬷嬷接回府之事该是怎样一番说辞,她亦早就想好了。
当日原主以偷盗她财物为由给宋嬷嬷扣了一顶刁奴欺主的帽子,将她赶出府去。
如今便说那丢失之物前几日又寻了回来,此前皆是误会一场,再对宋嬷嬷格外优待些,也能圆说一番,不至落人口实。
*
车辙碾过地面,辘辘而响,连绵不绝。
容因神色恹恹地坐在马车里,面色苍白,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模样。
前次坐马车时,她并不像今日这般头晕得厉害,想来是因今日走的是郊外土路,坑洼不平的缘故。
见她面色难看,碧绡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油皮纸包。打开后,里面是满满一小包梅子干。
她心思细,想着容因近来屡屡身子不适,今日路又远,一早便备下了这个,没想到当真派上了用场。
“夫人,你且含个梅子在口中压压。”
容因撩起眼皮,看见那一颗颗安安静静地躺在纸包里的梅干,有些诧异。
她依言拿起一个放在口中,一股酸甜滋味顿时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那股头晕脑胀的混沌感立刻消弭了几分。
“碧绡,再这么被你照顾下去,我怕是真要要离不开你了。”容因笑着打趣。
她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如此妥帖地照顾过。由奢入俭难,倘若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恐怕日后真要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了。
容因说这番话有参照,碧绡却不解其意:“夫人何出此言?碧绡自幼服侍夫人,今后也必不会离开夫人身边哪怕半刻。
时值三月半,正是春种时节,庄子里上上下下皆忙得脚不沾地。
这是一年里小核桃最讨厌的时候。
阿翁不得闲将他抱在膝头同他讲故事,阿姐也没空陪他一起去后山摘果子。
人人手头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除了他。
好在久而久之,他学会了如何自己跟自己玩。
就像今日,阿翁和阿姐都忙得脚不沾地,他便一个人去外头捉蜻蜓、抓蚂蚱。
“别跑!”他肉墩墩的身子迈着小短腿紧追着那蚂蚱而去,忽然一个鸭子摆尾,以十分滑稽地姿势扑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扣合在地上,努力拢住什么。
感受到自己小肉手底下疯狂挣动的蚂蚱,他嘿然一笑:“总算抓到你了!”
然而话音刚落,小核桃忽觉眼前一暗。
抬眸间,一双鞋头缀着数颗豆大珍珠的女子绣鞋显露在他眼前。
这双绣鞋的主人生得好看极了。
叫他一时间看入了神。
他从前还从未见过比他阿姐还要漂亮的女子。
眼睛水汪汪的,像后山那口清亮的泉眼,皮肤比阿翁养的那些白白胖胖的春蚕还要白嫩,修长的脖颈仿佛河边柔美的柳枝。
小核桃觉得,她就像是阿翁讲的那些故事里的仙女。
于是,他大着胆子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女吗?你是来做什么的呀?”
对上他无比澄澈的目光,容因一怔,哑然失笑。
童言稚语,总能轻易便逗人开怀。
“不是,我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来此处只是为了寻人”,她矮下身来,笑意盈盈地问,“不过,你自己一个人又在这儿做什么呢?”
听容因说自己并非“仙女”,小核桃脸上不觉流露出一点失望,但很快又兴高采烈地笑着说:“我来捉蚂蚱!”
说着,他一脸骄傲地扬起手,向容因炫耀细节的“战果”:“姐姐你瞧,这是我方才抓到的。”
眼前这孩子身穿粗布短褐,个头比祁承懿高,身量也比他结实得多,一看年纪便知比他年长,可言行举止却远比那个小人精更显得稚气。
容因忽然忍不住想,倘若此刻向她炫耀蚂蚱的是祁承懿,那孩子脸上的表情会不会也像他这般的神气活现。
“好厉害!”容因十分给面子地附和,而后柔声问,“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得到容因毫不吝啬的赞赏,小核桃将为数不多的戒心彻底抛之脑后。
他嘴里蹦豆子似地道:“我叫小核桃,就住在这个庄子上。阿翁下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