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精神贺新年!龙腾盛世共乐业!龙祥如意财源广!日进斗金!“日新楼前,胡掌柜一声长喝。
就见两条金龙拨人群远游,跑划船的新郎官儿牵着红绸就跟了上去,新娘子在后头扯着另一头,脚步踉跄,笑着催后头的河蚌姑娘跟上,再有金童玉女,后面财神爷笑吟吟坐在金元宝上,朝看热闹的人群撒钱儿布吉。
跑旱船的是青州、豫州一带的风俗,怡亲王妃辛荣随夫定居京都,连带着将青州的这一样风俗也带了来,只是老理儿扮的是渔翁、渔婆,辛氏经商,便叫人舍了旧一套,只叫些珍珠河蚌来闹,又请了财神爷坐镇,聚财纳福,倒是有另一般年味儿。
“还得是你这日新楼里热闹,人多,烟火气儿接着地气儿,大冷天儿的也觉得暖和。”
说话的女子瞧模样有三十出头,佩翡翠点金头面,藕荷色袄子底下衬了条艳艳的石榴裙,拿竹签子捻一瓣儿橘肉,咬一口嫌酸,又丢回了盘子里,“这果子不好,得是产地的味道才正宗,过些日子我叫家里小子给你送些好的。”
辛荣上前,笑着照她脑门儿上戳,“数你挑剔,大过年儿的,你一声不吱的就跑来了,我丢下一大家子,独来招待你一个,你不知恩,还要埋怨,该是个小没良心的。”
“这又改成没良心的了?”去年她心里可是还在骂冤家呢。
“就是没良心。”辛荣斥她,“儿子成亲你都不来,他二叔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我家那爷俩背后可是念叨着你这个当娘的狠心,心里眼里只有黄白之物,少了一家子骨肉情分。”
妯娌俩几十年搁合下来,情谊最深,斗嘴的本事也没短过,“大伯子骂小婶子,你这做大娘的不自责担下个管教不严的罪过,反倒过来讹我?”
常娆翘二郎腿,自在将大半身子依进椅子里,乜斜一记道:“我没你那好福气,老天爷疼呵,赏下个能承袭家业的好媳妇,只我一个操劳,一双眼睛盯八方,看住了生意买卖,还得分出些心思在你兄弟你侄儿那儿,天可怜见,劳心劳神,出了你这门儿,我连口自在茶水都没工夫吃呢,你做嫂子的,不说着疼我的话,反倒阴阳怪气儿的拿我撒法子,我性子倔,可不受这委屈。”
常娆嘴上抱怨着受委屈的话,可她摆一副主人家气派,洋洋得意,哪里有委屈的模样。
“罢罢罢,也就老二稀罕你这不饶人的性子,我是说不过你,我也不服,赏你口茶吃,可得堵住嘴了。”辛荣亲自倒了两杯花茶,抱着与常娆一道坐窗户口望外头光景。
“光吃茶可不够我来跑这趟见你。”
“好呀,就知道你是来打秋风的。吃了我饭,还不给人好脸色瞧,颐指气使的摆个款样儿,你要借钱,没有。”
辛荣两手一摊,言语里尽是无奈,“外道的话我也不好在你面前说,只是宫里那位你也是知道的,她那个出身,户部的账,没谁能瞒得过她去,年前你从我这儿划了俩,我寻思着手里攥有半个,过了春儿账上一平,谁也瞧不出。可赶上开春南平州大灾,总不能搬空了国库去救灾,那位自己不舍得来说,叫我那小外甥女儿来开口,里一道外一道亲戚,中间还有咱们小春天站着呢,我短了自己手头使的也不能不给她。”
“割了我一块肉,这才消停了两季,她又病了。”辛荣顿了顿,想了个妥帖的描述,“陈志高那人你也是知道的,那位念着姊妹弟兄间的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话都能商量,姓陈的却是个手段狠戾的……”
话及至此,后面的不必说,二人心里也都清楚。
张承平因早年间屠城坑杀俘虏为世人厌恶,朝堂那些官员一个赛一个的装腔作势,从前写奏疏高歌张承平为‘滇西小白起’的是他们,如今批判叫嚣着要张承平死无葬身之地的也是他们。可真论起罪过,陈君后攘陈之战上在相州上填万人坑,水淹城池,无辜冤死百姓不计其数,张承平罪该万死,陈君后的罪过又有谁敢说呢?
归根结底,不过是帝王之术。
女帝的身子骨恐是不中了,去年称病在应城行宫小住两个多月,皇太女监国,除紧要事宜外,奏疏是一封也没往北边去送。转过春头里,又传出消息得了风寒,陆陆续续,直到夏里常衎从东边请了大夫来,帽儿岛的灵丹妙药服下去,才连着有了一阵儿痊愈的影儿。
“要你三五船生铁,怎么就自揭老底儿的诉起苦了?”
“只三五船生铁?”辛荣才不信她糊弄人的鬼话呢,生铁、轻木,梧州地界上要多少她弄不来?只为这些,何必她自己个儿不远千里跑这一趟。
“还要滇西的三七地榆等百十样草药,你手头上能周转来的,依着市价,我再让你三分的利,不必你这边劳心,我哪儿自有商队来接。”常娆朝门口唤了声琥珀,便见一管家嬷嬷捧着个匣子进来。
“这是谢礼,南平州的仗,且有的打呢,沙漠环境恶劣,大伯身边虽有军医随行,却不是万全。”常娆指了指桌上的匣子,“这还是我家老爷子那会儿收到的好东西呢,前朝昭南政/变,巫医李宝宝牵涉其中,恰逢我家商队在昭南境内,我父亲爱惜他的医术,为他使银子走动,这丹药,便是他答谢我家的。”
辛荣打开匣子来看,一枚九转还魂丹,一枚安宫牛黄丸。皆是护命救人的宝贝。
李宝宝素有小神农的称谓,尸还阳,骨生肉,便是当今医术无二的疯神医,也不及李宝宝风采。
“你要挟我。”
辛荣咬着牙笑,想斥她两句,可话到舌头尖儿,又给生生吞了下去。只要崔浩能长命百岁,平安无虞,她舍些银子东西,又如何。
甘之如饴。
看辛荣收了东西,常娆脸上更添笑意,又提了几个不轻不重的要求,辛荣也都一一应下。
等外头琥珀来催,萧二爷带着围脖子的皮袄上来,夫妻两个笑吟吟百年,乘马车往高阳书院方向而去,瞧不见人,辛荣才松下脸上笑意,目光怔怔,望了望桌上的药匣子,又垂目看向窗外的繁华年景。
常娆找她来做买卖周转银子是常有的事儿,崔浩与萧二爷是自小长大的一家子兄弟,骨肉亲情在那里,割不开,舍不去,常娆买卖上手段毒辣。却不曾待她用过什么心思。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