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助任月语飞上了屋顶。
任月语站稳后,又一次露出了简单纯粹的笑容,忽悠程恒,“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要不你先忙你的事?我就不耽搁你了。”
程恒后退一步,“若夫人有所需要,唤我一声即可。”
程恒识趣地离开了屋顶,犹如蝙蝠那般,消失于夜色中。任月语确认再看不见其他人影,才坐了下来,小心趴在瓦片上,妄想听清屋内的声音。
屋内,书架前,贺懿猜测江琅的心思,“可是梅季远大人给将军带了信?”
江琅合上了摊开的书页,“嗯,在圣旨到之前,就已经收到了老师的信。”
梅季远的信开篇便是两个字,“速归!”
他的意思很明确,此刻是江琅回归朝堂的绝佳机会。张达初衰,江琅初盛,一衰一盛之间,恰能达到新的平衡。他便能站在这样的平衡之上,成为一股独立而具有压倒性的力量。
他在信中的原话是,“张达刚正不阿,但为人实在守旧古板。圣上励精图治,但处事委实优柔寡断。局面僵持不下,原本应当在景和元年推行的六项新策,如今竟只成功一项,其余皆被搁置,其中包括了柴存的《十三田律》……国事耽误久矣!”
江琅被套在了这段话上。
短期来看,推行新策至关重要,江琅理应回京,助一臂之力。
长期来看,有了江琅的制衡,张达再去冒头的可能,无法获得更进一步的空间。长此以往,形成梅季远的一家独大态势,小皇帝……有可能会被架空。
真到那时,江琅该如何自处?
他能反梅季远吗?
不能,因为学生不能反老师。
他能反小皇帝吗?
不能,因为臣子不能反君主。
他能反张达吗?
不能,因为张达……也不是坏人。
如此看来回京似乎并不是良策。
可若是不回京,梅季远那里该如何交待?新策又该如何得以推行?
江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是否回京,他实在无法抉择。他走到铁桶旁,烧掉了梅季远寄来的书信,“以前遇到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总想问问父亲的意见。”
贺懿的面庞在火光中闪烁,“或许老爷的意见,已全部在三年前的那封家书中了。”
那封家书是贺懿冒死北上,成功送给江琅的。时隔三年,江琅仍旧清晰地记得家书中的文字。
“切勿功高盖主,锋芒毕露。”
“身为将士,一心只为护百姓平安,护家国稳定。”
“不涉党争。”
书信已燃净,零星火光在余晖里流窜,走向消亡。
贺懿从旁提醒,“若将军此次回京,受封公爵,掌握天下兵权,则此盛况与当年江琛大人所享有的盛况,几乎一模一样。将军这是踏上了与你父亲相同的一条道路。”
江琅用刀锋漫无目的地搅动余灰。他心里已明晰,重蹈覆辙,这是父亲费尽心思想要避免的事情。他想起了父亲家书中的最后一段话。
“纵观这一生,无谓生死,无谓荣华富贵,除却家国安宁外,并无其余贪念,以为胸中再装不下其他。可事到如今,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心里竟滋生出唯一的一个念头来,挥之不去。”
“唯愿吾儿一世平安。”
江琅仰面,心中本有些许悲壮滋生出来,一时难以化解。却在仰面的瞬间,偶然发现屋角瓦片被掀开了一截,露出了任月语的小半张脸。
他不免笑了一下。
他在最难过的时候,看见了她。
任月语偷听被抓包,吓得赶紧缩回身子,盖上瓦片。她强装镇定,捋好凌乱的发丝,规规矩矩坐在正脊上,假装津津有味看着夜景。
没过多久,江琅也来到了屋顶,特意坐在了任月语的身边。
任月语干笑两声,一本正经地解释,“我看夜景呢,这儿景色超美。”
她手足无措,向江琅搭讪,“你呢?你来这儿干什么?”
江琅答复,“我来看你。”
任月语暗想糟糕,他果然是来抓她的。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老实呆着不再说话,避免越说越错。他也一时没有开口,保持沉默。
远空薄云拉扯,新月隐于云后,渲染朦胧。
任月语偷瞄江琅的侧影,流畅线条勾勒脸部轮廓,喉结凸起。她一瞬间莫名变得特别不舍,不舍得离开他的身边,一刻也不行。
她之前偷听他们谈话,听得断断续续,没弄清楚江琅的决定。可若不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她总不能心安。她于是鼓起勇气问江琅,“你……要不要回京?”
江琅反问道,“你想我回去吗?”
这一问倒把任月语给问住了。从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角度来看,她理应是该支持他回京的,以实现远大抱负。可若顺应她的私心,她哪里舍得要他离开。她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搏斗,最后低着头,小声咕哝了一句,“不想。”
她的声音很轻,他仍旧听清了她的回答。
他郑重地告诉她,“那我就不回去。”
她很惊讶,抬起头来确认道,“真的?”
江琅肯定道,“真的。”
任月语仍不敢相信,“可是你若不回去,公爵册封盛典怎么办?你的前途怎么办?”
江琅手肘搭在膝上,默然片刻,“前途这种事情,于我而言意义并不大,我不在乎这个。”
这和平常人的思维差别甚远,毕竟在任月语的认知里,最常听人说起的话是,为前程考虑,祝前途似锦,却没想到在江琅这里,前途成了一个没有意义的事情。
任月语不敢相信,惊讶感慨,“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言论,你竟然连前途都不在乎,那你到底在乎什么?”
江琅没有回答。
他只是侧头看着她,一直看着。
她的眼眸里映着漫天星辰,他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
她察觉到了气氛有所异样,伴随一种怪异的感觉,混杂着瞥见希望的期待,与自作多情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