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仆从本已觉得自己多话,暗自懊恼,何以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客人谈及主人阴私,见陆扬不再追问,悄悄松了口气。
离开余家庄,陆扬心中郁郁,漫无目的向高处走去。
这数月来诸事繁杂,心绪纷乱,竟难得片刻宁静。此时独自一人,远眺浩浩湖水,胸中为之一畅,却又难免忆及旧事。忙碌中尚不觉得,往日种种忽然便一齐涌上心头。
这片山水他已看得熟了,也许一转身,便仍旧能看见她坐在溪边挽着长发,但也终究是自己的妄念。
时至今日,他只求能听得平安二字,却难寻得半点消息。便是九重天竭尽全力四处打探,也无能为力。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并无这样的神通,徒留一颗心辗转反侧。天地浩大,他独自一人在这人间,孤零零无一句可对人言。
就这么,也不知自己想些什么,忽而鸦雀归林,纷纷扰扰吵嚷不休,这才发觉,已然在此处立了半日,已是夕阳西下。只得暂时藏起思绪,原路返回。
登舟离岸,船夫默默摇着橹,天光渐渐暗淡,风声水声在耳畔起起落落。
约莫半个时辰,远处影影绰绰三两点灯火现出。再近些,渐渐看出一艘大船停在岸边。一个人影朝这边使劲挥手,远远的看不清楚。陆扬有些奇怪,是谁这么耐不住性子?再行近些,才看出是叶柔。
陆扬笑了笑,却又苦恼起来。他知道叶柔为何而来,这也正是他为难的地方。
两船相接,船夫将缆绳抛上大船,大船上的水手接过了栓牢在船上,放下跳板。叶柔欢喜雀跃,几乎要跳下来。
陆扬迈出去一步,忽然止住了,向船夫道:“这船你载了什么物什?”
船夫一头雾水,道:“并不曾载什么啊。”
陆扬冷笑一声,踢开舱板,众人灯火齐聚过来,照见船舱里头蜷着个妙龄女子,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仿佛一只受惊的猫儿,却是余蘅那位小妾。
叶柔惊叫一声,嚷道:“三哥!你带了什么人回来!”
陆扬沉了脸,道:“你为何在我的船上?”
船夫脸色刷地白了,扑通跪倒,急急地道:“少主,不是我,我没见过她,我只是在林子里打了个盹……”
陆扬摆了摆手,令他退下。
那女子缓缓站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衫,盈盈下拜,道:“走投无路之人阮小怜,求公子搭救。”
她此刻洗净了脂粉改换寻常衣裙,素白面庞,眼波流动,言语凄切,三分狼狈七分期待,倒有十分的楚楚之态。
陆扬忽然便记起了,自己原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
那日因了沈紫玉的吩咐,司徒长青强行将流风塞给自己。骏马桀骜不驯招灾惹祸,头一回便冲撞了阮小怜的轿子。花魁从良,却是一乘小轿悄无声息,吃了惊吓也未说什么,仍旧缓缓去了。
阮小怜又道:“小女生而不幸沦落风尘,又所托非人,余蘅如何待我,公子大约瞧见了,再迟些日子,未必还有命在。我知道不该为难旁人,可余家势大,苏州地面上已无存身之处,只求公子赐一条生路。”说着,豆大的泪水滚下来,想要放声却又不敢,只顾低了头掩面呜咽,肩头瑟瑟如风中秋叶。
陆扬皱起眉,如此尴尬事,一时没了主意。眼下这情形,岸上湖中都不是合适的去处,又总不能差人送了她回去。
叶柔上下打量着她,道:“你说余蘅?余家的大公子?你是余家什么人?三哥,莫非你去了余家庄?”
陆扬头大如斗,一甩袖子走上大船,高声道:“张梧亭——”
张梧亭应声而出。
“寻个地方安置她,出了苏州放她下去。”
张梧亭答应了。
阮小怜喜出望外,连连叩谢。
陆扬说完,径自走去自己住处。
叶柔急忙跟过去,一迭连声地道:“三哥,三哥,你适才去了哪里?可有梦儿的下落?”
陆扬无言以答,只得推说疲倦,掩了房门。叶柔吃了没趣,悻悻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