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么一遭,外面的天色也慢慢暗了下去。
商止川和林识月两人慢慢悠悠在街上走着,也正是因为天色的暗沉,他们二人没有被百姓发现。商止川特意吩咐了汀舟不要跟上来,所以现在便只有他们二人这么走着。
林识月抬头望了望天空——此时的颜色格外特别,淡淡的青色中混了些夕阳的红,一看便觉夜色降至,但隐约也能感受到夕阳的存在。
“殿下——”还是林识月先开了口,“不知对他们的查处如何了......?”
商止川平稳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府衙已经将三人都带了回来,除此之外,其余仁和教内的人也都被看守了起来。郭晓会亲自审问他们。”
“郭刺史?”林识月的声音有些犹疑。
“是,”商止川明白她在担心些什么,“放心,郭晓此人虽胆小怕事,但多少也是有些才干的人。尤其这一回我如此张扬,出了任何事情都是我担着责任,他便敢放开手脚去做事了。”
“但是,郭刺史他似乎也不算多么清白。”
“你果真是拿这件事要挟了他?”商止川瞥了林识月一眼,似笑非笑地继续说,“这事不假,他确实贪了不少,但和仁和教应当没有关系。待他处理完这些事后,我便会回京城向圣上禀报,届时让他摘了这顶官帽,吃了多少便吐出来多少。”
“殿下这是卸磨杀驴啊。”林识月半开玩笑地说。
“卸磨杀驴?我倒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的,”商止川也笑,“这叫就事论事,郭晓他本就该罚,这些年呆在洪州过了这么些年的舒坦日子,任凭仁和教步步壮大,自己却龟缩一隅,不敢有丝毫动静,除此之外还贪了不少东西——这般做派,我愿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已然是我足够仁慈了。”
想起在郭晓书房内看到的奢华场景,林识月也不由得赞同地点了点头。
日渐西沉。
两人突然又沉默了下来,慢慢散步到了城楼边上。城楼上有士兵在来往巡逻,给檐角上点了烛火照明。
有清风拂过,带来烛火的一阵涟漪,城墙上的影子便顺着风泛起了波纹。
林识月盯着这场景看了一会儿,情绪逐渐沉了下来。
“殿下既然如此仁慈,不知会如何处置我呢?”她冷不丁开口,延续了上个话题。
她的目光始终盯着城墙。
商止川的脚步顺着林识月的动作停了下来,林识月能感受到他清淡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散落的头发上。
目光本该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但林识月却觉得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般,似蝶落在她的发尾,慢慢扇动着翅膀。
“要上去看看吗?”他轻轻开口,并不回答林识月的问题。
林识月绷直的脊背在某一瞬松懈,又立刻紧紧地挺了起来。商止川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出她心中那一点隐约的不确定和慌乱,甚至还有些许的不安。
这一路行来,她一直是松弛而淡然的。无论是装扮神女还是应付景筠,都是一副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模样。商止川有时候看她,都险些以为她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
在她说出这句话前,他还以为她并不为这个问题担忧。
但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对她的影响其实是极大的。如同一根绷得紧紧的弦,从未松下片刻,只是一直被她刻意隐藏了起来。
“好。”林识月回答,率先抬步走上了城楼。
城楼上巡逻的士兵注意到了两人,在出声驱逐的前一刻也看清了商止川的面容——这几天他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洪洲城,尤其兵营中,为了防止他们认不出商止川,这些巡逻的士兵还特意被要求记住商止川的画像。
所以走在前头的小队长立刻合上了嘴,安静地对商止川行了一个礼,将手中的烛台递给商止川,随即便领着剩下的人从他身旁离开了。
商止川接过烛台,微弱的火光给他们两人照着前进的路。
他们慢慢走到了城楼顶上。
在城楼顶上俯视下方的芸芸众生是一种独特的体验。衡朝夜市繁荣,在市间可见人来人往,虽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却也能从脚步中感受到他们的确是喜悦的。除此之外,还能听见期间人的吆喝声和叫好声,一派祥和景象。
林识月静静看着下方的火树银花。
“感觉如何?”商止川在她身后问。
林识月不自觉放松了脊背,面上似有若无地浮现笑意:“当真热闹。”
她很少有机会能看到这般景象。她所在的中心街区有宵禁,一入夜就静了下来,不似东街西街这般热闹。
而她在现代社会时,也很少能看到这种景象。她通常都是做一个老老实实的“书呆子”,喜欢泡在图书馆与书为伴。幼年的经历对她的影响太大,即使她后来竭力想要保持正常,看似有几个交好的朋友,与其他人一样的开朗积极,但心底深处却还是如深渊一般填不满,空洞死寂。
商止川把烛火放到檐角上,双手顺势也搭在了阑干上,看着远方的热闹景色。
“你方才问我会如何处理你......那我现在就处理一下吧,”他说,“我似乎一直没有问过你,那日发生了什么?”
林识月脸上的那抹笑意收敛了起来,重新变得冷淡。
“那日......”她并不打算隐瞒,这件事情已经埋在她心底许久,再不说出来,她担心自己的心理状况或许会变得不太好,“景筠当着我的面撕了一本书,是前朝的一本古书《静明心法》,颇为珍贵。”
她一边梳理着自己的思路,一边慢慢叙述着那天的事情。
从景筠撕书开始,到她某一瞬间仿佛无法控制自己,再到自己喷涌而出的愤怒,再到灵魂重新被收束。
“......然后,你便都看到了。”她说。
商止川有些讶然。他没想到事情的起因就是因为景筠撕书的一个动作。
“如何?不知侍郎大人想到什么处理我的办法了?”林识月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整个人趴在阑干上,偏头看商止川。
她特意换了对商止川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