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艺艺听出了郁蘩的声音,抬眸看到她,眼睛里立刻浮上惊喜:“蘩姐姐!”
江修轻斥:“专注。”
江艺艺不满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立刻气鼓鼓地撇开脸,不想理他。
郁蘩忍不住轻轻一笑。
江修站起来:“小姐,您是为这次建盏出窑过来的吗?”
郁蘩点头,看了眼腕表:“三点对吗?”
江修点头。
郁蘩微笑:“那正好可以看到艺艺点好一盏茶。”
江修看了江艺艺一眼,对自己的女儿有几斤几两十分清楚:“她那个技艺,怕是给她几天恐怕也点不出一盏茶。”
江艺艺闻言立刻瞪了江修一眼。
江修没理会她,对郁蘩说道:“倒是小姐,以前就听郁老说过,小姐是点茶的个中高手。”
郁蘩摆手:“是爷爷夸大了。”
郁蘩的点茶技艺是郁松教的,建盏与点茶从来分不开,郁松闲暇时便喜欢点茶,郁蘩跟着他长大,耳濡目染,又受他亲自指导,点茶技艺可以说是得了他的真传。
江修:“才没有夸大,郁老以前给我们看过他拍的小姐点茶的视频,小姐的技艺恐怕一些专业的茶艺师都比不上。”
江艺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蘩姐姐原来这么厉害啊!那我不要爸爸教我了,蘩姐姐,你教我点茶吧!”
江修:“点茶最重要的是心要沉静,切忌心浮气躁,若你还是一直这样,谁教也没用。”
江艺艺:“蘩姐姐你看我爸!姐姐姐姐,你一定教我,好好让我爸看看到底是我教不会,还是他教不好!”
郁蘩轻轻一笑。
江修轻斥:“专心点茶。”
江艺艺鼓着脸,手下动作更加用力。
一树梨花胜雪,耳边是风声,竹叶声,江艺艺的击拂声,郁蘩烦躁的心情在坐在树下的这一刻开始轻松起来。
仿佛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郁蘩也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爷爷曾经为什么每回在烦心的时候都喜欢来建窑厂。
因为这里能让人心平静下来。
注水,击拂,白色茶沫如浮云般盛于建盏之中。
江艺艺放下茶筅。
一朵梨花随风飘落,正好落在茶盏里。
江艺艺惊叹:“好漂亮,都不需要我调膏作画了。”
江修看了眼,眉目间的肃然缓了缓:“勉强过得去。”
江艺艺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一脸期待地看向郁蘩。
郁蘩失笑,朝她竖起大拇指。
江艺艺绽开笑。
江艺艺笑着说道:“‘鹰抓新茶蟹眼汤,松风鸣雪兔毫霜’。难怪有人说,建盏是为了点茶而生的。”
郁蘩一愣,若有所思地看着石桌上的茶盏。
茶与瓷器息息相关,而建盏则与点茶密不可分。
从神农尝茶解毒,到隋唐煎茶、两宋点茶,中国的茶文化经久不息,而茶具也随着茶叶饮用方法的不同而别具特色,其中,建盏就是在宋朝点茶文化中大放异彩的独特茶具,在两宋以建盏点茶甚至成为一种流行。
釉色沉而厚静,釉彩深而变幻莫测,建盏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两宋人的星辰大海。
建盏最能突出点茶的细腻,而点茶,也最能体现建盏的意蕴。
这时,院门敲响,一个工人站在门边:“江师傅,到时间出窑了!”
江修站起来,向郁蘩作出一个恭敬的姿势:“小姐,请。”
长窑如龙,卧于半坡。
木梁乌瓦下,红砖窑口前,郁蘩低头拿起匣钵里的一盏建盏,映着日光,盏壁开裂的痕迹清晰易见。
江修说道:“大概是揉泥的时候湿度不均匀导致的。”
郁蘩轻轻颔首,拿起另一只建盏。
工匠捧出一个个的匣钵,郁蘩和江修仔细地清点这次烧制的情况,并记录下来。
窑口热气未散,郁蘩左手捧着一本牛皮本,右手拿着一支笔:“这次烧窑温度最高是多少?”
江修摸着手里的一只油滴釉变盏,想了想:“最高有一千四五摄氏度了。”
郁蘩看着牛皮本上关于这次烧制过程的记录:湿度、温度、原料配比、生坯制作、晾干时间……上次出窑,他们烧制出最好的建盏就是兔毫釉变盏,而这一次,他们烧出了一只油滴釉变盏,这对比上次而言,是一次进步,也是他们离烧制出曜变盏又进了一步。
如果说这一次和上次有什么不一样的话……
郁蘩目光落在本子上坯体原料配比上。
郁蘩翻开上一次的烧制记录:“江师傅,这一次坯体原料配比里,红泥土好像比上一次少了一些?”
江修点头:“对,考虑到这一次我们用的红土是上井村的红土,含铁量相对比较高,所以,红泥土的比例我就酌量减少了百分之一左右。”
郁蘩一顿:“为什么用上井村的红土?”
建盏之所以烧制难,不只是烧制过程的复杂,在胎土的选择上,也极为苛刻,因为建盏是铁胎,对含铁量的要求并不是什么土都可以达到的,目前,建阳城可以用于烧制建盏的红土只有上井村、后塘村、以及下井村三处取土场有,而郁氏建窑厂一直用的都是下井村的红土。
“小姐忘了吗?”江修提醒,“当时下井村的山路发生泥石流堵住了,根本无法通行。”
郁蘩想起来了。
上个月,南阳城突发暴雨,下井村因此发生泥石流,山路被堵,他们只好从上井村取土场取红土。
郁蘩皱眉,盯着牛皮本。
那么,与上次相比,这一次建盏的烧制出现了至少两个变量。
郁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才如梦惊醒,看了一眼来电人,是她的哥哥,郁荇。
郁蘩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郁荇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艺术馆的事我可看到了,早让你把艺术馆卖掉你不听,非要弄得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