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凉州城外驻军军营里,除了值守的哨兵外,所有人都围篝火而坐,喝酒吃肉,大声喧闹。发泄着身上还未散尽的腾腾杀气,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男人们大多不会哭,他们勾着肩搂着背,一碗又一碗的烈酒下肚,那无法诉诸语言的恐惧,和见到昔日好友死在自己眼前的绝望和仇恨,都被他们囫囵个吞下去,再随着酒气散发到空中,化为云烟。
第二日起来,他们又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喝过一轮,将士们便开始整个营地乱窜,找相熟的交谈喝酒。有些胆子大的也会借着酒意,来找他们的上官敬酒。
闫文昌是第一个来找萧衍的,他拎着一大坛子酒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萧将军,我们大伙儿都听说了你设计斩杀伊秩贤王的事情,果然将门虎女,你是个英雄!老闫我敬你一杯!”说完举起坛子哗哗灌了自己两口,那漏在外面的竟比喝进去的还多。然后将那一大坛子举到了萧衍跟前。
萧衍还有重伤在身呢,李缙当然不会让她喝酒,站起身来就要挡。萧衍按下李缙,站起身来没废话,接过坛子就豪气地灌了一大口。
“好!好!萧将军果然女中豪杰,哈哈哈哈...”
闫文昌破了这个口子,将士们就都受了鼓舞般前仆后继地上来了。陈谦也端着酒碗过来,说道:“萧将军还在萧家军当少将军时,末将便对萧将军聪慧的名声有所耳闻。今日亲眼得见萧将军无双智计,末将佩服!”
“陈将军过誉了,萧衍还未谢过陈将军千里驰援之恩。”
“末将的本分!”说完陈谦端着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闻长青受的都是皮肉伤,将养了这一阵子,也恢复了大半,今晚上他一直闷着头自斟自饮,很有刻意买醉的嫌疑。他猩红着双眼挤了过来,“将军,卑职谢过您的救命之恩!我先干了!”说着仰头一连干了三碗。
萧衍也不含糊,满满一碗,一滴未剩。
可是喝完了酒,闻长青还是磨磨蹭蹭地没有离去,“将军,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道将军可否为我解惑?”
“你问。”
“当初进凉州的时候,将军为何要带上我?后来又为何,会让我跟着郑将军去大漠?”闻长青明显喝多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萧衍,没了平日那份拘谨。
“这难道,不是你所想的吗?”萧衍很平静地回答,没有躲闪闻长青眼神里的探究。
闻长青的出身不低,祖父为御史中丞,朝中清流砥柱,父亲在吏部为官,他即使什么也不做也可以平步青云。三皇子李缙是天潢贵胄,他不在他面前献殷勤,却跑到一个早已经失了势,前途未卜的将门孤女面前来烧冷灶。
萧衍在金州驿站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便明白,他和自己是同一类人,是有野心的人。
既然你有这个意愿,我便不吝给你这个机会。能把握得住,从此以后你我便同行。况且现在自己确实需要一些自己的人。
“可是我祖父当初在朝上,对您的出征可是百般阻挠。”闻长青知道自己僭越了,有些事情戳破了便没有退路了。
何止是百般阻挠,简直恨不得以祖法礼制,将想要领兵上阵的萧衍当场拉出去浸猪笼,“可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照样敢来我身边跟着我吗?”
闻长青的神色变了一变,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透了,可是她还是愿意,她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坦荡,“那是因为,将军您虽然是有些言行出格,但从京都一路以来,末将看得出您不是那种会狹私报复的人。”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毫无畏惧,确实有几分骨气。萧衍这么想着,低低笑了一下,“这不就行了,你祖父是你祖父,你是你。”
闻长青点点头,转身走开了,不知道想些什么,让那背影看起来有点沉重。
李缙那边也被那帮京都来的亲卫缠得分不开身,一不留神,萧衍这边已经好几碗酒下肚,脸上泛起了红晕。
栎善听说有肉吃,也跟着蹭了来,那边李缙冲着栎善喊:“那个谁,阿衍还有伤呢,你倒是拦一拦啊。”
栎善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吃她的肉。跟着师傅四处漂泊,虽然身为大夫,但大数时候是义诊,不收钱的。平日的膳食都是些粗茶淡饭,少见荤腥。所以对于栎善来说,打扰她为人诊病不行,打扰她吃肉也不行。
其实栎善看出来萧衍整个晚上都有点闷闷地,心里装了事,灌点酒下去也不见得是坏事。
酒这东西,虽伤身,但能解忧,能让人忘却尘事,浮生偷歇。
还是程松衡派了人来,将萧衍和李缙叫进了主帐,才将他们解救出来。程松衡和郑有恩都是喜静之人,所以早早地就脱了身,躲进了帐里面。
程松衡坐在主位,郑有恩在左手的首位,萧衍和李缙进来后也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按照规矩,我们不日便应班师回朝,叫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思。”程松衡沉声说道。
李缙:“我...和阿衍都还有重伤在身,不若等养好伤了再从长计议。”
萧衍甩了他一眼,原来想的是这么个事,但是为什么不愿意回朝呢?
虽然没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当今圣上只有两位成年皇子,却已过弱冠还未封王,而东宫也迟迟未定。都猜测圣上在两位皇子中踟蹰不定,左右为难。也怕定早了东宫,再次引发当年祸乱。
此次退北狄李缙立了大功,此刻回朝趁热打铁,难保不会一举拿下东宫之位,可在这个时候,他却宁愿缩在西北,是为哪般?
程大帅此问,又是为何呢?
“萧衍你呢?”程松衡出声,打断了萧衍的思绪。
“末将认为,三皇子所言不无道理。况且现在北狄几部的女人和孩子,还被关在城守府的地牢里,北狄人此次受了大挫,随时可能反扑,不得不防。”况且此次自己本是为了报仇而来,可似乎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还有更大的谜团,自己需要时间去解开。
程松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郑有恩开口说道:“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答应你远去大漠,你也就不会独自涉险,受如此重的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