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夷人食量大得惊人,曹福旺足足煮了满满十大锅吃食,才喂饱上半百个大兵。
他们就是一群饿狼,茹毛饮血,生吃人肉,只要锅里热起来,就开始抢食。
失去孩子的母亲,大多是死在了北夷军手下。活着的一两个已完全石化,哑声无言,双眼空洞,魂不附体,俨然成了一尊活尸。
姜雨芫握着母亲和姜宗志,紧紧的,能掐进肉里。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抽空了,心里一直念叨着:
不要!
不要!
不要再看到地狱般的场景。北夷人咀嚼的食物,是鲜活的生命啊!
不要让厄运降临到弟弟身上,如果躲不掉,自己一定去代替姜宗志。
母亲握得更紧,她流露出坚毅的哀伤,尽力再孩子们面前克制。
唯一说的话是:
“熬一熬,熬到天黑!”
声音那么低。
天!终于快黑了!
北夷人杀累了,把活人驱赶到附近的屋子里。
大家惯性地迈着腿,像一群木偶。
只在听到一声大喝时,眼神才活泛起来。
声音来自一个操着当地口音的男人,他大跑到曹福旺跟前,急切地说:
“福旺,大娘吊死在槐树上了!”
村民们停下步子,心里一阵唏嘘。
曹家老太太自个了结了,她走了曹老头走过的路,自知愧疚难当。
曹福旺的复仇以曹老太的死亡结局。
但北夷人对村民的折磨还没有结束。
曹福旺跪地大呼:
“娘!我错了!”
北夷大兵无视他的悲伤,怒目瞪视,继续驱赶村民。
剩余的上百口老弱妇孺被安置在三间屋子里。屋门上了锁,窗子封得死死的。每一间屋子的门外都站着一个负责看守的北夷大兵。
屋子里面总算比外头暖和,在雪地里蹲了大半天,许多人已经疲惫不堪,又要忍饥挨饿,精神不济,就地半躺下,眯眼睡去。
夜幕降临,雪还在下。
母亲带着姜雨芫和姜宗志靠窗依着。窗户外用木板钉死了,只留出几条窄窄的缝隙。
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的雪映亮了黑夜。
姜雨芫和姜宗志一左一右靠在母亲肩上。母亲轻轻地摩挲着他们的头。
片刻的安宁祥和,此时成了母子三人最大的慰藉。
姜雨芫大约记得,上次母亲这样温柔对待自己时,她才6岁左右。
岁月如梭,如今自己都十四岁了。
“娘,爹爹会在哪儿呢?”
姜雨芫贴着母亲的耳朵悄悄问。
母亲哽咽了。抬着头,不让眼泪留下来:
“不要提,别让北夷人听到,他一定是在想办法救咱们。”
母亲的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父亲一直没有来,结果已经注定。
姜宗志弱弱地问了句:
“娘,爹爹能来吗?明天我会被吃掉吗?”
母亲用力地摇头,揽着姐弟俩,尽量让他们更暖和:
“不会,好孩子,闭眼睡一会儿,才有精神。”
姜雨芫和姜宗志躺在母亲肩上慢慢地睡着了。
这一睡,姜雨芫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有父亲,母亲,宗志,麦苗,桑树,蚕,织锦......
还有春花,温惠,蔡婆婆,七先生。生死在梦里一点儿也不真实。
唯独没有阡陌。
阡陌,
阡陌......
姜雨芫在梦里叫。阡陌飞奔而来,像一阵旋风。
阡陌来了。
姜雨芫睁开眼睛,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低吠声。
本能地抬头望向窗外。
木板缝隙里有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
真的是阡陌。
姜雨芫压制内心的惊喜,克制自己不要叫出声来。
阡陌的眼睛消失了,随之听到的是轻微的沙沙声。
姜雨芫这才注意到,母亲正在窗下悄悄挖土。
掏出一捧又一捧土,挖出一个通向外面的洞。
母亲是要挖出一条生路。
姜雨芫立刻趴下跟着母亲刨土。
期间,母亲跟姜雨芫讲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轻点儿。
母亲怕吵醒大家和睡着的北夷守卫,一旦暴露,必死无疑。
第二句是记住埋粮食的地方。
母亲怕出去后没有粮食会挨饿,同样难逃一死。
第三句是你和宗志好好的。
这一句教姜雨芫生出无限感慨。
阡陌在外面同样的位置刨洞,她的速度惊人,很快挖通了洞。
从里面到外面,连通了生死。
阡陌从洞里钻进来,扑到姜雨芫的怀里,宣泄久别重逢的亲昵。其实,分别还不到一天。
母亲悄悄叫醒了姜宗志,催促姜雨芫带着姜宗志快从地洞里爬出去:
阡陌先爬出去,姜宗志也爬出去。
姜雨芫最后爬出去,向地洞里伸长手臂,低声地唤:
“娘亲,快出来。”
“芫芫,你们快走,去找你姨娘。”
姜雨芫又爬进去,朝母亲探出脑袋:
“娘亲,咱们都去。”
母亲摇了摇头:
“我得留下找你爹爹,快走,迟了就走不了了。看好宗志,别丢了阡陌。”
姜雨芫被母亲推了出去,再唤娘亲时,就听到洞里传来弱弱的两个字‘红绳’。
大雪封门。一脚踩下去,都快没了小腿。
姜雨芫记忆中,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
她拉着姜宗志,艰难而迅速地超前移动着。
阡陌回首望了望小窗,跟在姜雨芫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