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尽后，乔杏放下酒杯，孟昭延也已与她擦肩而过，前往主桌，落座主宾位。
周围隐隐有议论声。
“那是？孟家那位？”
“你懂眼色不？秦家空了一晚上的主宾位，还能有谁啊。”
“不是说不来吗？这都开宴快两小时了。”
“来不来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来了，你能跟他讲得上话不？我可认识星寰的人，说这太子爷每年都全世界飞各个分部，但底下员工别说说话了，见真人的都没几个。”
方才劝酒的导演也收敛神色，视线遥遥望向前方。
宴会厅内灯辉盈盈流转，从没有刻意眷顾过谁。
乔杏眼里，在一派觥筹交错中，或许是场内视线多汇集于那处，所以就连打落在他身上的灯，都恍惚凝出一圈稀薄的光晕。
他浅抬酒杯，稍抿一口，或不抿，对方皆一饮而尽。
神色不算高不可攀的疏离冷淡，只是敛眸间总流露几分意兴阑珊。
乔杏坐回原位，看着满桌凉掉的菜肴，饿得前胸贴后背。
半小时后，乔杏又喝了好几杯红酒，酒劲上涌时，意识已经开始发散，仅能凭意志强撑着神色如常。
趁着众人酒酣耳热来不及管她时，乔杏瞥了眼麦舒檀。
麦舒檀回望她，点开手机备忘录，输入一行字：“结束后去拿剧本，明天就给你粉丝开团票。”
受酒精影响，乔杏反应慢吞吞的，一瞬不停盯着那行字，直至自动息屏。
胃部隐隐约约的恶心感，在息屏那刻，像涨潮一样沿着喉管上涌。
“我去下洗手间。”
乔杏起身时，小腿有片刻的绵软无力，但她患厌食症那段时间，对这种感觉格外熟悉，因此也应对得信手拈来。
没人看出她微不可察的踉跄，细高跟稳稳踏在地毯上，姿态稳而挺，像一只昂然如玉的天鹅。
从宴会厅到卫生间，高跟鞋的磕哒声越来越急促，慢慢失去节奏，直至完全紊乱时，乔杏一把伏到洗手台前，肩膀有细微起伏的抽动。
吐完第一次，嗓子发紧，像被人用力掐住，胃里仍在翻腾，忍不了一会，又吐第二次。
最后吐得只剩干呕，无色透明的胃酸混着浊红色酒液，挂在唇上，拉出晶莹的银丝。
乔杏拧开水龙头，冲掉秽物，紧接着调整水温，一双手都泡进冰凉刺骨的水流中。
她没带补妆工具，不敢凉水上脸。
冲了一会，意识回归少许清明，乔杏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一向有神的眼睛如蒙上一层晦雾，黯淡无光，耳根连同脸颊，晕开一片晚霞般的绯色。
那行字又出现在眼前。
Ysee的跨年晚会，川行不止加塞了一个团体舞台，还卡了乔杏后援会的团票，一拖再拖，就是逼她来喝这场酒。
晚会单人票价并不贵，可她翻超话时，看见后援会发的维权公告，还有精心准备的应援灯牌和手幅，琳琅满目，可见有多尽心竭力。
单人票并不能保证粉丝能坐在一块，灯牌手幅也就失去意义了。
这场宴会，她非来不可。
卫生间陆续有人进来，乔杏关掉水龙头，意识仍昏昏沉沉的，几乎要压倒她。
乔杏扶墙出去，得见窗外落雪，在橘黄色的洗墙灯下，似春日柳絮飞舞。
她又起了离谱的心思。
-
上周暴风雪的余寒仍在，夜色下朔风阵阵，走近后花园时，乔杏身体瞬间激起一阵寒颤。
因酒店地临南郊海岸线，空气中隐约有咸腥的潮气。
一路沿着滨水驳岸向前，旁侧水体清澈，底部种植有纸莎草，枝条细长，随水流浮动，橙黄射灯下，如一束不灭的烟花。
前方是一个铁艺花架，两侧墙体以扶芳藤为底，花架上攀缘着风车茉莉，十二月并非花季，只是雪屑缀于其中，隐约也有几分花开的错觉。
走出花架时，一道并非熟稔，却激得她心头一颤的男声自拐角后响起。
“什么意思？”
“门票啊，程瑜的跨年舞台，你不去，就浪费了。”
乔杏一下就辨认出秦家公子口中的程瑜是谁。
那位风头正盛的新任影后，在一众小花中，拥有一骑绝尘的商业价值，也是今天庆功宴电影的女主角。
但她今天没来。
见孟昭延没应话，秦宗和揣着一副明白人的口吻：“我说你俩闹别扭闹了有七年了，差不多行了吧？她刚刚还问我你来没来，我说你来了，她说她在外面喝多了，让我留你久一点。”
“你能少管这种没意义的事吗？”
孟昭延的语气风轻云淡，听不出有别的情绪。
秦宗和比他年纪稍小点，一向是杵这位大哥的，“不是我想管，那我捧的女主角，她的要求，我不得不管啊。”
“那你就好好捧。”
“程瑜想谁捧，你也知道的，你当年要是心软一点，她何必等到今年才捧回第一座影后奖杯呢。”
“挺好，我祝贺她。”
寒风凛冽，乔杏有点站不下去了，而且她也不惯做偷听这件事，在看见自己影子大大咧咧地露出花架外时，她慌不择路扭身就走。
“这门票，就当互相给个台阶——哎？”
“乔小姐？”
乔杏呼吸一窒，细鞋跟恰好踩空在石板外，幸好落差不大，她眼疾手快地扶住花架，稳住身型，才缓缓转脸。
“孟先生，好巧，我刚好路过，现在就走。”
身后又是一句：“等等。”
“哎？”秦宗和看到那头挽起的金发时，反应更大了，“好眼熟啊，昭延，你朋友吗？”
出乎乔杏意料的，他极快“嗯”了一声，并未迈步，只是朝秦宗和说：“你回去吧。”
“啊？程瑜马上到了，还有门票——”
“我说了，我祝贺她。”
乔杏听不出这云淡风轻背后的深意，秦宗和却懂，只无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