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十年,六月飞雪。
谢婉若穿着龙凤珠翠冠的皇后常服,乌沉沉的暗云涌动在宫墙之上,仿佛巨大的牢笼,将里头挣扎的人困住。
“俯则未察,仰以殊观。”
“谢殊观,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昏暗潮湿的牢房里。
女子披头散发的坐在脏乱的谷草上,她全身布满伤痕,眉目沉沉落魄。
“开饭了!”
狱卒打开牢房,随着哐当两声落在地上的汤水溅在女子鲜红刺眼的囚衣上。
谢殊观被动静吵的微微昂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十分骇人。
这是诏狱的天字牢房,关的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死不足惜。
然而狱卒在转角时还是忍不住驻足。
他回头看向那间天字牢房,见那立身笔直的血色身影久久不动,无声叹息,眼底还是流露出几分不忍心。
这毕竟是满门忠烈的谢家后人,为大周南征北战的宣昭兵马大将军,这么骄傲的人不该被这么折辱。
就这样死了吧,也是解脱。
“想什么呢?”
身边的同伴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压低声音:“你替谢将军一了百了……人家是解脱了你怎么办!皇后娘娘和姚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这可不是我们这种小人能掺和的!”
其实他也只想想,这种诛九族的大罪他可不敢犯。
谢殊观落得今日下场也是该认命,成王败寇,只能怪自己遇人不淑罢了。
再说了,那可是半朝宗师姚应知亲自定罪,皇后娘娘在皇宫设法伏诛,败给自己的老师和姐姐也不冤枉。
狱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牢房中的女子抬起手。
指骨碎裂的疼痛撕心裂肺,可她却没发出丝毫声音,脸上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再痛,也痛了五年,她早就习惯承受。
被关进来的第一天就因为拒不认罪动了刑。
诏狱掌罚的张臣和她有过节,每日变着花样的折磨她,受完刑罚又替她治完伤扔回牢房,就这样日复一日……五年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抱有希望,毕竟自己还有大姐姐,她以为谢婉若会为自己洗脱冤屈。
可直到她站在自己面前,她才明白自己从头输到了尾,是个被抛弃的棋子,没人会救她。
谢婉若的目光落在痴呆的谢殊观身上,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说道:“是我联合的姚痊啊,可这又怎样呢。”谢婉若突然就笑了一下:“你是本宫的心腹,当然要为谢家、为本宫的前途铺路啊。”
三十多年前,谢家妯娌二人同时分娩,大奶奶薛氏大奶奶生下了谢婉若,而长公主福宁生下了生下谢殊观。
她和大姐姐深厚,甚至连太子妃出嫁时的盖头,都是她彻夜缝制。
本以为谢殊观和谢婉若,将军与皇后会是一世佳话。
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谢婉若一改平日里的温和良善,狠狠扯拽她的长发。
“小殊观,你可恨我?”
她恨!
她为了她的皇后之位殚精竭虑,尽心尽力的辅佐,从什么都不知的清和县主到统帅八方兵甲的宣昭将军。
也是谢婉若力排众难,让她成为前无古人第一位站在玉龙台封将的女人。
那一日,谢殊观立为宣昭兵马大将军,统帅八方,好不风光。
后来新帝继位,大周根基不稳,匈奴来犯,邻国虎视眈眈。
谢婉若穿着九龙四凤冠的皇后礼服,以最高殊荣送她离开,跟至郊外才依依不舍的说道:“小殊观,待你归来。”
她不负众望,火烧匈奴十三连营,封狼居胥,史称敕勒山大捷。
身受重伤,被副将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拼命爬行,才没冻死在雪山里。
而待她归来的谢婉若却趁重伤未痊困她五年,生不如死!
没想,宣昭将军没死在夺嫡内乱,没死在战场边关,最后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骗。
现在的她筋脉全数被挑断,无法自戕,只能等。
……熬灯油般的等那个漫长无比根本就熬不到头的岁月求一个正常死掉。
“将军。”
很多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了,恍若那横刀立马的宣昭将军真的死在了敕勒山大捷。
她若真是死了,该有多好。
谢殊观的意识模糊,细细的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再次睁开眼,昏暗烛火下站着一人。
着黑红官袍,身形清瘦。虽容颜俊秀眼神却太过冷淡,有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感,如天上不坠青云的谪仙。
“姚痊。”
谢殊观微微叹息道:“五年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一面。”
她突然很想笑,原来老师最终还是心软了。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谢殊观用尽全身力气爬到牢房边,无力的动了动伤痕累累的手指。
她的手筋断了,抓不住他的官袍。
姚痊敛眸看她,沉默不语。
“先生。”
谢殊观的声音闷在腥臭的泥里:“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是我不听话吗?”她的语气委屈:“明明都是老师告诉我的啊,明明这都是老师告诉我的。”
“我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您说过的士可杀不可辱,您是天上谪仙……姚大人……求您……赐我一死。”
她发出的声音决绝,歇斯底里:“求老师赐臣一死。”
“赐臣一死啊。”
话音刚落,周围有那么一瞬间的死寂。
“奉陛下口谕。”姚痊闭了闭眼,他的声音清冷,毫无波澜的说道:“念谢殊观为大周鞠躬尽瘁,今日赐卿鸩酒。”
这是她五年来听到过最动听的话。
“谢殊观,”他蹲下身将酒杯递到她的唇边,声音喑哑:“宣昭将军,上路吧。”
这杯鸩毒该是她此生喝到过最好喝的酒了。
谢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