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邮臣打开车门，砰得一声关上。
车窗打开，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仰头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额头的青筋才散去。
他坐在车里平复了许久，呼吸渐渐均匀，他不知道他还在等什么，只是这样坐着，他抬头看楼层上的灯一盏盏灭掉，直至最后一盏灯也暗了。
四周静寂无声。
他等了许久，终于还是启动车子离开。
景南的员工明显感觉到周总虽然仍是谦和文雅，前两日的容光焕发却是不见了。
他又是埋头进工作里，路演、调研、看盘，忙个不停，要休年假的同事都不好意思了。
路演会散场，有研究员过来和周邮臣交流，拿出几个问题向他请教。
周邮臣当时被景南请回来，虽说大家都知道他在资本市场上的辉煌战绩，但那毕竟是过往，更何况市场生态环境也完全不同，自然有许多人暗地里隐隐有些不看好。不过这回令人难以预料的危机让无数常在榜上的基金经理现了原形，也让周邮臣的能力彻底得到证明。
难得有路演会上能相遇，研究员抓紧机会厚着脸皮终于能搭上一句话：“周总，你看目前这个市场形势……指标什么时候能有所好转？”
研究员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多好的机会，最后他偏偏问了这样一个不着四六的问题，像个散户，毫无专业素养。
他等着周邮臣敷衍他几句，将话题揭过去。
他听周邮臣笑道：“杨博，根据模型的预测，估计还得持续一段时间。不过我这也只是一家之言，世界远比模型要复杂得多，杨博之后有看法，我们一同再交流交流。”
研究员早听闻周邮臣平易近人，万万没想到谦卑至此，他们不过是见过三面不到，交流过这一次罢了，他竟能记得自己这个小人物的名字。
研究员连连应声，对他更是崇敬。
周邮臣拿出手机，要加他微信，研究员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堪称是受宠若惊了。
又有几位业内同行过来和他闲聊，周邮臣很快融入话题，他向来话不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能关注所有人的需求，适时地插上两句，又是相谈甚欢。
只要他想，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他都能言语投机，一见如故。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宴会厅里人来人往，衣香鬓影，交谈声不绝于耳，他时时聆听着，那话像进了他的耳朵又像根本什么都没钻进去，偏偏他还要装得认真不已，他的神思早已不知飞往了何处。他觉得深切的孤独和烦躁。
他清楚一切的根源，却偏偏不令自己去想。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手机上没有她的消息，是在为之后的培训做准备吗？
她一定是满怀期待吧。会有那么一点不舍和留恋吗？
他令自己不再去想，强行将神思拉回来，他看到一个男孩子凑在边缘，探着耳朵进来听。他走过去，问对方在做什么。
男孩有些局促，看起来很年轻，他的手掌心搓过裤缝，道：“周总，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刚刚没能挤进去。”他憨憨一笑。
周邮臣引他到露台上，抬手示意他说。
他看起来太温和，很好地缓解了男孩的慌张，男孩仍有些磕磕绊绊道：“周总，我是天安的实习生……”
天安啊，周邮臣凝神看他。
实习生继续问：“我知道您之前一直很推崇阿尔法对冲策略，您回国以后觉得这个策略还适应目前的环境吗？”
周邮臣沉吟：“坦白来讲，市场噪音太多的时候，阿尔法不是很适合。市场始终是变幻的，我不认为单一策略可以永久通行。”
实习生追根究底，又问他对事件驱动和多因子模型的看法，看得出他对阿尔法策略确实情有独钟，事先做过一番研究。
周邮臣一一解答，他发现和年轻人交流很多时候能拓宽思路，他们的思维更活跃，想法更大胆，对于市场的认识虽然有许多稚嫩的地方，但也有其独到的活力。很快，他们由单方面的解答变成了双方的交流，男孩眼睛闪闪发光，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和自己的偶像交流这么深，这段经历他将毕生难忘。
周邮臣也感到了几分朝气和活力，一场交流结束，几分沉默之后，在实习生知趣地打算挪步离开之前，周邮臣蓦地出声，问道：“如果——”
他才吞出两个字，又觉得自己可笑，想说算了。
在实习生的目光下，他转过头，到底还是问出来：“我是说如果，你面前有一个机会，它可能对你的职业生涯很有帮助，但是需要去国外培训一年，你会去吗？”
实习生莫名：“一年啊。那我可能要和我女朋友商量商量。”
周邮臣自嘲一笑：“这也要和女朋友商量啊。”
实习生肯定道：“那是自然。”
他和周邮臣也算是熟稔起来，胆子大了一些，他脱口问道：“周总，是你女朋友不让你去吗？”
周邮臣笑笑摇头。
“没有的事，你就当我脑子抽筋。”
实习生看他，不知为何觉得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他不明白，像周总这样的人，不知道是多少人艳羡的对象，为什么还会有落寞这样的情绪呢？
他悄声退出，将露台门阖上。
身旁再没有人，周邮臣脸上的笑意散尽，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夜色上来，圆月高悬，清清冷冷地挂在空中，有凉风袭来，带来阵阵冷意。
周邮臣皱紧眉头，找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他觉得深深的倦怠，干脆在露台躲懒。
从他这个角度，看到方才的实习生从楼下大厅出来，他脚步欢快，面上欣喜，全是年轻人的朝气。他想起那一日傍晚他和她一同坐在车上，车载音响里放着李宗盛的山丘，他说景南不会是她的山顶，而如今她在山上攀爬，很快她会到达一个又一个的顶点。
可他却已经是要下山的人了。
没有人能永远在山顶，永远有无数的年轻后辈挤进来，山顶是顶点，也是下坡路的开始，这是不可逆的自然规律，周邮臣对此向来接受良好，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