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哭!”程鸢恶狠狠地低声说。
她现在一滴羊奶都不想给程二狗,她想自己喝掉,然后抱了石头跳河去!
她嘴里说着凶狠的话,眼泪却一滴滴掉下来,她当了八年的独生女,然后有了弟弟,她知道家里一定会有男孩儿,因为这是村里的传统……
这八年的被父母独爱的时光已经像偷来一样,她知道自己是父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父母不是不爱她,只是没那么爱她……
但她好难过,说不出来是胃痛还是心痛。
程鸢知道她的想法很自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吃父母的,穿父母的,父母要多生孩子,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程鸢想,她真是个自私的,不知好歹的孩子。
可惜寻死的想法只是那么一瞬,程鸢最终还是冷静下来,把剩下的羊奶喂给了弟弟。
不满一岁的程二狗咧开嘴朝她笑。
她不讨厌他,因为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可她也不喜欢他,因为他是既得利益者。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程鸢也试着说服自己,父母是爱自己的,他们当然爱自己,因为自己也是他们的女儿,天底下哪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呢?
可很多事情不能细想,程鸢只能自欺欺人。
还有就是,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程二狗三岁,程鸢十一岁时,她被父母丢进河里学水。
她狼狈不堪地从河水里爬上来,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尽的黑夜。
她想哭,可是抬头看到人们看热闹的脸,又死死地把唇咬得惨白,愣是控制住自己一滴眼泪不要流下来。
母亲用一张毯子裹住她,她一声不吭地往回走,直到回了家,她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从此,程鸢怕上了水,怕字尚不准确,是畏,是惧。
程鸢也做了很久的噩梦,梦里有许多看不清的脸,他们站在岸上。
程鸢在水里挣扎,沉沉浮浮中她看见父母居高临下的脸,说:“怎么是个女孩。”
难道是我想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性别是我能选择的吗?!
我也想当个男孩,这样家里就不必多出一个多余的孩子!
程鸢挣扎着,猛然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
幼弟爬到她床头:“姐姐,你怎么了?你做噩梦了。”
程二狗伸出手,却被姐姐打回来:“别碰我!”
程鸢无力地捂住脸。
程二狗今年六岁,她和程二狗成为姐弟也有六年。
程二狗什么也不懂,他很信赖她,他没做错什么。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如果她不能讨厌程二狗,也不能怨恨父母,她要怨恨谁呢?
“姐姐?”
有一只小手突然攀上她的脊背,轻轻拍打:“姐姐,别怕。”
程鸢慢慢放松下来,只是双眼仍然失神,毫无焦距地看向前方。
世上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都能找到答案,现在的生活其实已经走上正轨。
父母养殖鱼塘加上做河工,家里前些年欠下的债正在慢慢还清,日子不似从前那样拮据。
如果没有意外,父母应该会让她继续读书的,但她也得努力才行,如果她的成绩不够好,父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程鸢并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开始用金钱、用划不划算来衡量一段亲密关系。
“姐姐,你怎么了?”弟弟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我害怕。”
过了半晌,程鸢抱紧自己,说:“特别害怕。”
“姐姐怕什么?”
“怕没有书读。”
“那好办!我不喜欢读书,给姐姐读!”
程鸢哑然失笑,为幼弟的天真:“爸妈不会同意的。”
程二狗憋了半天,说:“那我出去打工,给姐姐挣学费!”
儿童的戏言,程鸢当时并没有当真。
可多年后回过头来,发现那段贫瘠的苍白的岁月里,也曾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又或许是,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