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二十九年。
正月十一,小雨绵绵。
太清楼中,众多身穿靛青官服的女子坐在案桌旁,时而拿起案桌上堆叠着成册的书籍查阅,时而放下书籍提笔誊写。
又或是偷偷侧身小声询问书籍相关的事,尽心尽责完成国朝女子诗文的汇选。
这些书籍是从各州府县而来,经过崇文院编选后选入太清楼的藏书。
其中也有前不久福德公主送到太清楼中的何家部分藏书。
只是何家上下好像对福德公主的这一举动也没有任何异议,甘棠也没有在外听闻到相关讨论。
而合政大长公主魏妚也是直接收下这些来自何家的藏书。
“各位同僚,列二乙未区松安府下的山南县志在哪位手里,如今这边正巧要用上。”
“宋家妹妹,山南县志在我手中,松安府山南县在新始十九年前归于广信府,乙未区县志正是其交替之际的,我如今正在查阅,等会便给你。”
甘棠听到了不远处宋云仪小声的开口,话音未落便有另一人回应,知道事情已了便又查看起手中书籍。
年节的沐休一晃而过,自正月初四休沐结束后,甘棠便已和往常爹爹甘致熹一样,入了太清楼当值。
每日早早的,甘棠便和合政长公主魏妚以及之前与其相邀的众多女子夫人点卯上值,一同在太清楼中整理查阅书籍,为编撰国朝女子诗文总集做汇选。
国朝便是本朝,如今的大魏朝。
所幸大魏朝建立尚短,算上安庆帝也不过历经三任皇帝,尚不及合政大长公主魏妚的岁数。
大魏高祖皇帝,合政之父,在位十六年,年号建德;上一任皇帝,合政之弟,在位二十一年,年号新始;现任皇帝,即位至今二十九年,年号安庆。
所以汇选并不算太难,有较多的集册书籍支持,相隔年岁距现在也并不遥远,让甘棠以及众人在查阅时的考证并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但甘棠以及众女子总想做的更多,在翻阅到本朝之前女子诗文也会悄然记下,相对到是慢了一筹。
隐隐约约,甘棠附近又有低声的询问声响起。
“我记得列一壬寅区有庆阳府的奏报,奏报中曾携带过安庆二年庆阳府文人征讨燕支的诗文,其中有当时被称为刚烈文三娘的部分诗文。”
“时隔二十多年陈执笔竟还未忘文三娘,我都快从及笈的小女子变成老妇人了,不过文三娘原籍在建安府,当时那份奏报是北地六府一同呈奏,想来是和在建安府奏报在一起。”
是两位年岁尚大的长辈,听起询问的那位夫人的道谢,甘棠又将自己埋进重重书海中。
这些时日,时不时便有像这样的询问声响起,大家听到大多也会暂停看看自己是否帮得上忙。
不过相对于其他人来说,甘棠对太清楼的一切更为了如指掌,对此也更有些上心。
将手中《扬州名艳集》又翻开一页,甘棠看到那位最后出家的女道士尘微道人诗文,便在纸上提笔落下诗文及年份等相关信息。
“安庆二年,扬州府尘微道人王微:
生非丈夫,不能扫除天下,犹事一室……喟然而兴,寄意而止,妄谓世间春之在草,秋之在叶……可言乎,不可言乎……”
文三娘原籍建安府,后随爹娘之命嫁与一守城吏,在燕支南下时一脚踹了想给燕支开城门的夫君,想与燕支对抗,但建安府破得太快,文三娘携着乡人逃到庆阳府跟随魏妚,留下赫赫声名,亡于安庆二年的战场上。
而这尘微道人更是可怜,因家贫被卖沦落,在名传南地五府赚够钱财后毫不留恋为自己赎身,参禅悟道,最后又被人骗,沦为一名流外室,在安庆二年因闻建安府破时郁郁而亡。
不过像文三娘和尘微道人这类相对平凡的女诗人仍是少数,犹如已至早春的腊梅花,寥寥无几。
在汇选国朝女子诗文总集时,甘棠所看到的占据大头的女诗人,还是以王萧陈何四大世家为首的众世家之女中的居多。
“诸位可曾看到位列五壬寅区记载尘微道人的《扬州名艳集》?我这边看到扬州府野志中记载有场名艳诗会,需要加以比对。”
又是一道询问声响起,甘棠闻声便望了过去,是朝中某位官员的夫人,陈夫人,平常也以善于诗文出名。
“陈执笔,《扬州名艳集》如今在我手中,但并不是太急,不如你先用着吧。”
甘棠举起手中的书籍温和地回应,然后扶着绿色官服垂落的衣袖,将手中的书籍递向陈夫人。
“多谢甘直待,等我查阅誊抄完毕便交给夫人。”陈夫人双眸一亮,接过书籍后盈盈一笑道谢,然后坐回原位查阅书籍。
甘棠也将自己重新沉浸入书海中。
日头渐斜,随着酉时下值的钟声敲响,太清楼内的众人纷纷停笔整理案桌,打算画酉下值。
明日起是上元节七天的休沐,才从太清楼出来,便已然有人聊起正月十五上元节的灯会。
甘棠也轻轻侧身,看着左侧的宋云仪被一身靛青官服称得淡然如菊,然后悄然出声。
“云仪一会儿可要与我一同前去毓秀的钟灵堂,过几日的上元灯会我想再看看话本的情况,同时也想邀毓秀和大家一起去瞧瞧。”
在前不久,宋家三姐妹从毓秀那边知道书坊和话本的事,尤其是元仪这唯恐不够好玩的样子,便笑着闹着,带着云仪令仪掺和进来。
从年节过后,尤其是毓秀开始大规模扩大书坊印书后,陆陆续续的便有各种各样的话本投到毓秀这边。
或是男子或是女子,凭借着胡诌的名字便往钟灵堂投书。
前些时候甘棠也去看过,倒是也有几本别有一番滋味,在甘棠看来甚至比自己写的《枝头鹊》还好上几分,通俗易懂,引人入胜。
但也有让甘棠难以言表的,什么被抱错的真假公子,什么姝丽书生男扮女装……似乎是因为可以自由署名,有些人写得格外大胆。
而这些话本左毓秀也早已向凭由司呈过,在通过后便开始一边加大火候印刷,一边请说书人在勾栏茶馆中引人来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