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陈之叙抽离座椅,疾步走进卫生间。
掰开水龙头,他佝肩撑住洗手池。
水流砸到瓷面的声音如同蚂蚁啃噬思绪,皮肤骤起麻意。
想要放空,但等不到清空那刻。陈之叙双手掬水,覆来面上,任水串沿颌角滑落,或没入衣领。
关灯出来,那些话依旧在脑海盘旋。
即便是独处的时候,陈之叙也讨厌那种紧绷的感觉。
他回书桌摸到手机,给“许杏然2”拨电话。
陈之叙还是太不敢小瞧自己。
甚至不如愤怒的李明宇,他没能听见许杏然再跟他说任何事情。
他被拉黑了。
电话始终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不论陈之叙反复拨上多少遍。
转去消息软件,依旧是同样的死路。
红色感叹号仿佛心跳警报,呼吸正在加速。
陈之叙在屋子里绕来走去,木然盯视拖鞋尖,跟着听筒内的机械女声默念。
走到客厅沙发旁边,握举的手臂变成蹦极绳,猝然向下一抡,手机绝望地坠入棉花湖。
双手搭回腰上,陈之叙脑袋颓然倾仰,望着悬浮吊顶旁蔓延的灯带光冷冷发笑,笑声鬼魂一样绕在周身。
笑完,陈之叙只觉脑部充血,喉咙干涩,像是第一次跑完半马的症状。
他又几步踱到厨房里,掌开冰箱柜门,往身子里浇灌冰水。
喝得急,进去的水是冰的,背上额上冒出的汗是热的。
陈之叙把塑料瓶身甩进水槽,抓起车钥匙出门。
半个多小时后,他停在高铁站附近的停车场。
步入派出所大门,目光沿着值班室里的值班民警巡视一圈。很快,那个目标面庞也接收到他的视线。
“你好,”陈之叙走上前,“我是陈之叙。”
“不用介绍,我还记得你。”
男民警半侧身,手搭上桌面:“怎么了?”
唇齿翕动,他说不出那几个字。
男民警心底了然,替他道出来:“来报案?”
“不是。”陈之叙自己也很意外,他居然能否定,反应链迅速到过于自然。
突然间,来到派出所的动机全然被掩盖。
那种时空交错下,后知后觉的事实,让他毛骨悚然。
“我路过高铁站。” 陈之叙绕到墙边,往纸杯接水。
饮水机里的水流带着股不同滋味,形容不清楚,反正和家里的不大一样。
陈之叙毫无渴意,却也仰头饮尽,有种在医院输液完毕的透彻感。
“行。”民警笑看他一眼。
静默半晌,民警又问:“许杏然还是你……女朋友?”
见陈之叙扭头瞥来一眼,他赶紧改口:“前女友?”
陈之叙笑笑没说话,把喝空的纸杯捏瘪了。
“走了,”垃圾精准掷入桶内,陈之叙朝那边挥挥手,“今天也谢谢你。”
“……就这样?这就走了?”
“放心,以后不会来打扰你了,”路过门口那阵,陈之叙甚至扬起个和煦过头的笑,“其实,说来说去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我会跟她好好处理。”
出了门,夏日热涌拳头般打在面上。
空气都像是往空调外机里走过一遭,卷出令人窒息的烧灼。
无视刺目日光,陈之叙沿人行步道疾步踱到临街的小卖部里头。
公用电话早被时代淘汰,超市里的座机也成为褪色的记忆。
问到最后,陈之叙付了点钱,借老板的手机打一通电话。
嘟嘟的声音响半天,陈之叙浸在里头,像是被困回方才饮水机的蓝色水桶,气泡随倾泻的水流发出沉闷呼救。
接通那刻,陈之叙没能立马反应过来。
电话那头的人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句问好都懒得施舍。
这阵安静将陈之叙点燃:“不打算问好是吗,永远都不想见到我,是吗。”
沉默在电波两头铺展,跨越间距。
陈之叙深吸一口气,立马沉沉吐出来,撑着柜台的手掌握成拳,一下一下碾压在玻璃面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自己清楚你在干什么吗。”
“你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是吗。”
老师提问那样,陈之叙恶狠狠说一句停一句,就算得不到回应也要射出属于自己的利箭,用尖牙利爪贯穿对面的铜墙铁壁。
这里和派出所离得近,坐在躺椅里的白发老板往陈之叙这里瞟一眼,又借大蒲扇遮掩着挪开。
本来依陈之叙的面相,估摸这人是个挨灾的,而现在再听他滚火十足的语气,又估摸是个要遭雷劈的。
陈之叙注意到老板欲语还休的神色,此情此景,那股必要的礼貌笑颜却再也捡不起来,只能背身往店铺深处走了点。
听筒依旧静着,聆听话语的只有手里这块电子板砖。
“你,许杏然,你给我听好了。”
货架挤满花里胡哨的薯片,万花筒那样,一点都不严肃,陈之叙感到自己倍受嘲笑:“我攒了很多话想跟你说,当然,不是现在这些。我没想到现在的情况,你应该也不希望这样。”
“罢了,都无关紧要了。”
“重要的是,我发现你好像与我无关,与我们那些记忆更加无关。”
“我到现在才明白,是我想错了,是我想太多了,重逢的话是我没资格说。”
停下话语那瞬,陈之叙咽了咽嗓,才意识到自己气喘吁吁,心率飙升。
如此一来,那头密林般的静谧更让他觉得狼狈。
“说话,”陈之叙很久没有这样厉声训斥过,“你给我说话,许杏然。”
“我没什么好说的。”女生的声音冷泉般涤过来,冻得人一哆嗦。
默然片刻,陈之叙被气笑了:“这就是你送给我的见面语。”
“很好,我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