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宣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泪,可姒意的眼泪却似不听话一般,越掉越多。
他不得其法,竟是无奈笑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不许哭了,再哭我可要亲你了。”
姒意哽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他,一双婆娑泪眼里带着一如既往的防备。
这招倒真是奏效,她果真止了眼泪,宗政宣松了口气,转身便要往小塌处走。
这是这段时日以来,他一直睡着的地方。
他想,他必须要好好睡一觉了,否则他真的会这般累死过去。
原来,这一国之君竟是这般累身累心,哪里有一个闲散皇子来得逍遥?
正当他想到此处时,手臂却被人扶了一下,宗政宣侧头一看,竟是方才的“小哭包”。
她双眸水润润红通通的,霎时惹人怜爱,宗政宣忍不住屈起食指点了点她有些发红的小鼻子,柔声问,“又怎么了?嗯?”
“睡床上。”姒意这次语气倒是毋庸置疑。
宗政宣一顿,那双如墨似的眼眸中已然倾尽了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他就这般看了她半晌,终是顺从地点头,“好。”
姒意扶着他躺好,又替他盖了被子,本想着离开让他安静休息,可就在要走时,又被他握住了手——
“小意。”他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意,眼皮已有些打架。
“你安心睡,我不会再不辞而别。”姒意郑重同他保证。
宗政宣点点头,可却始终不肯松开她的手,姒意疑惑,却听他喃喃地道:“小意,留在这,陪陪我,哪怕一会儿……”
他眉宇间的疲倦让姒意不忍拒绝,她应了一声,坐在了床榻边,“你放心,我在这。”
宗政宣唇角微弯,握着她的手放在了心口处,终究是安心地阖上了双眸。
……
……
天晟三十七年 十二月二十
北齐大军压境至盘龙岭,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一日一夜,攻占七城,天晟大军大败而归,退蒙城守之。
天晟百姓平日里养尊处优夜郎自大惯了,最初听说天晟要打仗,都在街头巷尾地激烈谈论着,可如今只一日便传来这样节节败退的消息,一个个脸上也没了幸灾乐祸,生意更是不敢做了,街头巷尾更是不敢溜达,生怕被捉去充军。
如今皇城有钱的员外老爷们也是各个准备收拾清算行李马匹,随时跑路。
寻常百姓蒙昧无知,自是不知这北齐突然气势汹汹的缘由,只当是天晟曾收了他们的摄政王做了质子,又收了他们的城池,让他们丢了面子,如今他们想办法讨回来罢了。
可这宫中的王公贵族,臣下阁老们又如何能不猜测?再加之如今天晟帝仍在昏迷不醒,东宫的门都快被来来往往的人塌烂了。
宗政宣不见,几个朝中老臣便联合臣下跪于门外,势必要听他个说辞和对策,偌大的东宫门庭倒成了众臣议事的地方,你来我往的吵嚷声犹如闹市。
宗政宣就算再想瞒着姒意,她也知道了。
姒意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绕是她这辈子是菩萨转世,也不该让这无辜百姓和宗政宣替她承受这些啊。
可她几次三番想要逃走,都被宗政宣按住了,姒意又气又急,可无论她说什么,宗政宣就好似铁了心似的,没有半分改主意的意思。
入夜,金箭令传入东宫。
这次依旧是祁烨的亲手书,不过却再无繁冗,只有两行字。
‘不肖半月,天晟皇族,必将诛杀殆尽。’
饶是宗政宣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子,再看到这极致几字时,也是惊得一震。
他不由得想起曾经祁烨留在天晟做质子时,那维诺痴傻的模样,再对比如今,简直判若两人。
这一次,他近乎能没有半分质疑,祁烨这信上之言,并非空话。
宗政宣的手一点点紧握成拳,这信在他的手中已然四分五裂,他眉宇间冷冽凝重,看向一侧的夜风,一字一句地道:“召屈氏父子和戚元封来东宫,让他们带好各自的兵符。”
夜风心一沉,眼里尽是震惊,“殿下……”
“快去。”
“是。”
祁烨,你委实欺人太甚。
早知你竟是如此祸患,我就不该让你活着走出天晟!
宗政宣握紧了腰间佩剑,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眸光坚定冷戾如石。
……
……
宗政宣已然极是小心,本打算和几人趁着夜里离开,不想还是惊动了姒意。
她愣愣地看着身着一袭银麟战甲的宗政宣,不由得想起之前春猎时的场景。
这是姒意第二次看他穿这身盔甲,从前是意气风发,可这一次却是要出生入死。
姒意抿了抿唇,大步走到他的面前,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果决,“我同你一起去。”
“不许胡闹,回屋去!”宗政宣面容冷峻,厉声呵斥,不带半分感情。
“我不走。”姒意也是铁了心,满眼执拗地仰头看他。
宗政宣给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将军前锋忙先走一步。
姒意以为与他还有得商量,不由得拽住他的衣袖,急急地道:“若他找不到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他只想要我身上的地图呢,你让我同你一起去,不会有事的……”
“不要再冒险了,宗政宣,你只当我求求你,不要再为我冒险了……”姒意的语气近乎带着祈求的意味。
哪怕是从前,她进退两难,生死一线,她都不曾这般祈求过谁,而如今,她却只想让他放自己去承担她该承受的一切。
宗政宣垂眸看她,目光落在了她喋喋不休的粉嫩唇瓣上,他握住她的肩膀,突然低头凑近她——
姒意的话戛然而止,本想后退,可宗政宣却好似从前一般捧住了她的脸,两人如今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好似再不曾有隔阂了一般。
宗政宣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却并未吻下去。
他明白,此时此刻,已不是再谈儿女情长之时。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