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步衍行安排的住宿很妥当,并非客栈,而是民宅,是个空置但干净的房子。
月流小镇这边像是这样的屋舍还有很多,镇民们有空就会去收拾镇上无人居住的地方,有时候一家子住在一起厌了,就直接拎包搬出来独居,想家了就再回去,只要不怕闹鬼,一切都很方便。
“别闹别闹。”迟问在床上踢了踢腿,试图离身后的路笺远一些。
两个人正侧躺在巨大的铺盖上,对着空墙数鬼玩。
“没有闹,我很认真地在与你亲近。”路笺粘着她贴贴,“看那边,那边还有一个。”
他抬指燃了朵冥火,照了照天花板的某个角落,那儿躲着一个迟问刚才数漏了的月流冤魂。
“那算半个吧,兴许半个都不能算……是不是谁飘来飘去的时候忘了半截身子在那?”迟问仔细观察了一小会,觉得那段残骸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冤魂。
而像是这么碎的女士们先生们,月流小镇的半空中还有许多许多。
现在是祭典前夜,他们今夜不出来吓人,明日可就没有机会了。
至少得是三百日后,待祭典的效力弱到一定程度,这些冤魂才能再次得以喘息,飘出来浪上一浪。
“就算一个。”路笺非常有原则,“说好了有躯干的就算一个。”
这些鬼魂已经失去了神智,而路笺又特意收敛了气场,故而大家都不怎么怕他,就算点了鬼火都吓不走,于他看着都很憨厚,是路笺喜欢的那种,没有活物的热闹。
只不过一个鬼祖宗和一个鬼差在鬼镇里半夜不睡数鬼玩,听着到底也太恶趣味了。
“好,算一个。”迟问答应。
她才顾不上这是不是恶趣味呢,难得她家小仙兽有爱玩的游戏,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至于是不是有损功德嘛……她一个神,要功德做什么呢,她都没有转世入轮回的指标。
眼下说不定身后的这只恶鬼祖宗,正要拖她入地狱呢。
“那便没有了,是你赢。”鬼祖宗说。
两人在躺下之前打了赌,这房间里冤魂若是超过了五十个,便是迟问睡觉,若是没有五十个,那就是路笺睡觉。
如果刚好五十个嘛……自然是一块儿睡觉。
“那你别再勾引我。”迟问拍了拍腰间的手。
“是你该勾引我才是。”路笺据理力争,“如果我不睡觉,大概会去把海边的祭典砸了。”
这是路笺的逻辑,有威胁?很碍眼?摁掉!
但这不是迟问的逻辑,“都说过了稍安勿躁,那祭典有用,有用。”
“损你神体裁你神力,怎么就有用了?”路笺不懂。
迟问坐起身来,打了个响指清退了房间里的冤魂,又瞬间造了处防窥的结界围在床边。
她抱起手,耐心给路笺分析,“你的思路太直了,有时候得拐个弯嘛,那祭典于我有害不假,但于我有害,不就是对你有用吗?”
“我?”路笺没坐起来,继续摊着。
“你。”迟问郑重地点头,然后敲了敲床板,“你与我,是几乎相反的存在,这搁话本里就是虐恋你懂吗?”
这个路笺倒是刚好懂的。
他最近看的几个话本,写的都是什么上神与狐妖,魔尊与咸鱼仙修之类的故事,讲究的便是一个悬殊越大越好。
“嗯。”他点点头,“所以你要与我虐恋吗?”
“我要与你情深,傻。”迟问忍不住拍了路笺一脑门,“你我什么能耐,能虐别人为什么要虐自己。”
她与路笺之间的相反,在迟问看着,完全是一种加成。
神不能要的,鬼拿走,鬼搞不定的,神来掌控。
这不就是全频道垄断嘛,虐恋什么啊,这叫门当户对,是强强联手,谓天作之合。
她越这么想,越是期待明日的到来,“这月流的祭典那么大排场,来都来了,你不要么?”
路笺却还是听不明白,“我要来做什么?”
“吃啊。”迟问的心眼多,月流祭典搞什么事,她光听都能猜出来,何况她今日亲眼看了。
他们每年都要选祭司参与祭典,然后送去云落岛献给姒姒夫人,美其名曰:安抚。
但就连袋袋都能看出来这是一种本末倒置,他们用已逝受害者的怨恨不甘,去安抚永生加害者的口腹之欲。
其中还要牺牲几个活生生的人。
“虽说还没亲眼看到,但我猜那些每年上岛的祭司,带上岛的礼物不止是他们自己,还有用于损我神体的东西。”
“姑且粗糙地称之为【丧】好了,那么倒霉祭司们带着丧去喂姒姒夫人,这一过程便是一种转运和投食。”
“你喜欢吃奇怪的东西,而做转运是我的老本行。”迟问可是地府物流的金牌员工,她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这岂不正好?”
路笺越听越懵。
以前也就罢了,他也不在乎旁人要搞什么事情,偏生现在迟问的事他都想弄清楚。
可迟问的事,又恰好是天地间最最复杂的事,连迟问本人都不一定百分百清楚。
但架不住迟问自信啊,“现在听不懂也没关系,祭典就在明日,那仪式削了我这么久,我定是要全讨回来的。”
“而且别忘了,昨夜有人求过了神,拜过了我的神像,我这第一单【渡了么】可得好好做。”
----
次日,傍晚。
今天天气不行,是个大阴天,有风,一会儿热一会儿凉的,体感不太舒服。
海边的能见度不高,这会儿又已是黄昏,祭典的排场看起来还不如昨天未开始时华丽。
整个高台惨兮兮阴森森的,明明铺着红色的绒毯,挂着彩色的幡旗,却仿佛一切都掉了颜色,只得黑白能够入目。
“亏得我一大早就起了,原来祭典是晚上啊。”袋袋伸了伸懒腰。
“……祭神需早,祭鬼哪有大白天祭的?”迟问只笑,袋袋又不需要睡觉,居然还计较几时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