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一时间针落可闻。
良久,邵云哑声开口:“公主,初上山时,你要我收铁鼎,自认罪行,如今,你又让我去投诚,拜敌做主。”
“赌徒……莽夫……”邵云扶椅而起,一步一步走至萧琉音面前:“原来我在公主眼中,是这个样子。”
“不过这也不能怪公主,”他笑了笑,慢慢敛去笑意:“从始至终,我面对的便是三千对数十万的境遇。从始至终,邵云就既是赌徒,也是莽夫。”
“其实投诚倒也没什么。可是公主,对于三千这个数字来说,三十万和四十四万,又有何区别?”
冯远道也是如此想法。
他甚至有些疑惑,怎么萧琉音突然就这么急?
好像三十万变四十四万,他们就变了个境遇一样。
她刚才所说招不到兵的问题,原本其实就存在,只不过现在更突出了而已。
但萧琉音的反应,却好像如临大劫一般。
明知道提出这个计策会惹邵云不悦,还要这样直言不讳。
只见萧琉音缓缓抬眸。
“因为邵云,你不止有这三千兵。”
邵云和冯远道同时目露疑惑。
“我父皇将鲁州的兵权也一并给了我,”萧琉音说:“鲁州,有十万卫所兵。”
邵云再次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冯远道更是直接瞪大了双眼,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颤声道:“公主所言当真?”
“自然。我想,十万面前,三十万和四十四万,还是有区别的吧?”
冯远道立刻看向了邵云。
邵云逐渐平静下来。
他将萧琉音手里的茶夺走,放到了小几上。
“公主,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这次轮到萧琉音惊讶了。
“邵云,你想想清楚。”萧琉音轻蹙黛眉,再一次说了这四个字。
“公主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邵云语气温顺,目光却不容置喙。
萧琉音走后,冯远道奇怪地看着邵云。
“我觉得公主说的很有道理,你为何拒绝?”
邵云走到高台前,边从腰间抽出弯刀边说。
“冯先生,你说,那十万兵马,将来是会更听我的,还是更听她的?”
冯远道早就知道,邵云是一个天生的帝王。
他的冷静甚至于冷漠,在巨大的诱惑与怒火中仍能保持理智、权衡利弊,总能抓住问题的最关键之所在,无一不说明了这一点。
但冯远道还是会每每被邵云所震撼。
大概是他这幅尊容,与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太过违和了。
冯远道征问道:“你是怕,一旦按公主所言投诚,将来前后受缚?”
邵云把玩着他那柄弯刀,没有说话。
冯远道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能等着邵云表态。
“十万兵马,”邵云长叹一声:“很让人心动。但如果握不到我手里,不如没有。”
他摇了摇头。
“再等等吧,冯先生。让我再想想。”
冯远道推着轮椅从大堂中出来的时候,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冯大人稍等。”
冯远道疑惑地回头。
“公主还没走?”
“有一句话,想同冯大人说。”
纤细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萧琉音孤身一人,朝露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之前也忘了纠正公主,”冯远道拱了拱手:“冯某早已不是为官之人了,公主不必再叫我冯大人。”
“冯大人现在不是冯大人,日后却未必。”
“公主此话何意?”冯远道坚定无比地说:“公主明明知道,冯某是受过六刑的人,此生再无做官的可能。”
闻言,萧琉音轻轻地弯了弯唇。
这是这段时日冯远道从她身上看到的唯一一次笑容。
这笑容纯粹又温柔,很美,甚至于勾魂,冯远道却由此想到了卫康。
那个因萧琉音而落马的重臣卫康。
“如我所料不错,大人其实并未受六刑吧?”
气氛变得冷凝了起来。
“公主何出此言?”
“邵云此人,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且知人善任。如冯大人这般得他尊重的人,行动不便,却未有一仆半从,实在不合常理。”
冯远道沉默了很久,嘶哑出声。
“公主刚才说,有一句话,要同冯某说?”
萧琉音走至他身边,扶着他的轮椅半蹲下,直至与冯远道视线平齐。
“冯大人,你比这山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我。”萧琉音说。
被毛毯遮住的另一边,冯远道握住轮椅扶手的手渐渐收紧了。
“邵云拒绝了我,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他误会了我,冯大人知道我,我的建议,全然出自真心,也都是为了他考虑。”
“事关重大,他只是有些谨慎。”冯远道解释道。
“我不怪他,只是怕冯大人辛苦。”
冯远道问:“我有什么可辛苦的呢?”
“伴君如伴虎啊,”萧琉音叹道:“冯大人不觉得吗?”
冯远道不作声了,他有些如坐针毡。
“我想对冯大人说的话,其实也是一句提醒,因我实在不忍看到天下百姓,白白失去冯大人这样一位好官。”
萧琉音走后许久,她的那句话仍然在冯远道耳边回荡着。
“自古以来,做得谋士之人,都做不得能臣,尤其跟随的主子是一个多疑的人时。大人之劲力,应用到邵寨主登基之后啊。”
十分浅显的挑拨离间。
但萧琉音依旧成功了。
因为邵云的确会是一位多疑的帝王。
他此时做了邵云的谋士,将来便必做不得邵云的能臣。
邵云绝不会容许一个足够聪明的人,掌握自己的一切污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