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锦京的天气,也和当今天下局势一样风云诡变。
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日便刮起了凉风。
天早就阴了,却迟迟不下雨,等得人心中燥闷。
永阳宫的宫人又开始将窗户一扇扇关上。
最先关的是外室的窗户,因为这扇窗边摆着一盆安国长公主的心头好。
是一盆紫霞仙牡丹。
这盆牡丹初初开放,花瓣淡紫色,楚楚动人。
然而在窗闭的那一瞬,光线逝去,连带它也黯淡无光。
朝露走了进来。
她这两日刚卸了职,宫女们却还是照旧叫她尚仪。
“公主,”朝露唤了一声,小步走过来。
她小臂上用沉香木盘托着一叠衣裳,对着做工精巧的屏风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
屏风后传来一道如水般平淡柔和的声音。
下一刻,一个穿着乳白色镶金纹交领短袄,外套马甲,下身着朱红色绣祥纹的马面裙的女子款款走了出来,纤长白皙的手里拿了把裹鲛丝的剪子。
朝露忙将衣服递了过去。
萧琉音扫了一眼,抬手拒绝:“路途遥远,找一身简单方便的衣裙来便好。”
说着,她走到窗前,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扶住了窗边的牡丹。
淡紫色的紫霞仙与萧琉音那张肤如凝脂,绝代倾城的脸放在一处,竟一时分不清谁更艳丽娇媚一些。
“可惜公主生的太好看,不然穿身男装也是好的。”朝露感叹着,将手中的衣裳放到了一边。
萧琉音没有作声,只是抬起手,将唯二两朵开着的牡丹,连同花苞一起剪了下来。
“公主!”朝露阻拦不及,惋惜地说:“这紫霞仙开得多好呀,为何要剪了它?”
她话音刚落,萧琉音便将牡丹花扔进了一旁的红木渣斗里。
“没人会养,剪了,总比被人糟践了好。”
朝露这才发现,红木渣斗上雕着繁复的牡丹纹,是萧琉音一直不舍得拿来用的那件。
用这红木渣斗盛这两朵紫霞仙,倒也算是它们顶好的归宿了。
萧琉音本想放下剪子,却突然被刀刃上刻的一行小字吸引了目光,重又拿了起来,看了片刻后,道:“这剪子我还挺喜欢的,一起带着吧。”
朝露便从她手里接过剪子,目光落到了萧琉音精致的妆容与发髻上。
不管这永明宫来不来人,不管萧琉音出不出这个房间,她永远是衣着整齐,妆容得体,端庄大方的。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唤。
“公主。”
一个五官周正,不笑时眉眼却略显凶狠的太监走了进来,向萧琉音行礼。
李忠是成年后当了阉人的,因此声音并不尖细,只是有些暗哑。
“都安排妥当了。”
萧琉音抬起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暗沉的乌云向皇城的方向袭来,单是看着,就仿佛被困在了牢中,压抑得很。
她一锤定音。
“过了午时就走。”
到了午时,天阴得更重了。
几个内侍进进出出地往外搬箱子。
“快点。”朝露低声催促着。
李忠在那边久等不来,见此情景,皱眉道:“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不是说尽量精简吗?”
“我收拾出来的东西最多两箱,这都是公主要带上的,不知是些什么,还沉得要命。”朝露抬手擦了擦汗,阴天气闷,她心里又急,鬓发都乱了。
既是萧琉音要带的,李忠便没了别的话,只也催促道:“快!快!”
等到所有的行李都装上了车,萧琉音才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卸去了所有的妆容与发饰,素面朝天,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却还是难掩华容,步步生莲,让人第一眼便忍不住低下头去行礼。
朝露暗叹一声。
这样怎么可能隐藏得住身份?
她伸出小臂,扶着萧琉音上车。
萧琉音进车厢前,忽而停下脚步,转头看了朝露一眼。
“朝露,若要你从此放下荣华富贵,你可愿意?”
凡任女官者,无一不是家世清白,有才有德之女子,父母兄弟皆蒙其恩泽,朝露亦是如此。
让朝露跟着她走,不止是要她抛下如今的地位、俸禄、安享晚年的机会,更是逼她和家人就此断绝来往。
此后心中唯有主仆,再无其他。
萧琉音此话,问的是荣华富贵,却又不止荣华富贵。
若是朝露不想走,萧琉音心想,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她会给朝露一个好结局。
朝露一愣,冲着萧琉音温柔一笑。
“今日朝露想了此行的无数种可能,与朝露所想的最可怕,最危险的一种相比,主子说的这一种,平淡又幸福,可谓是极好的结果了。”
萧琉音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朝露的脸。
“得你如此,是我之幸。”
言罢,再未耽搁,转身进了车厢。
李忠飞身上车,低声斥了句“走!”。
那马儿便闻声而动,拉着车向前,木轱辘沉沉地轧过青砖石,发出有节律的声响。
朝露掀开车帘,向后看了一眼,永阳宫愈渐远去,颗颗分明的门钉也慢慢变得模糊。
在这个过程中,萧琉音始终端坐在位子上,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众人从西华门出发,途径闹市。
这会儿天不好,街上本没几个人,李忠原想加快速度,谁料半路忽然窜出了一伙官兵,将他们逼停在了路边。
“官府办案,让路!”
李忠调转马头,让车厢对墙,车尾朝外。
那些官兵越过他们,动作迅疾地进了一家茶楼,没一会便抓了个人出来。
那人被拉出来的时候还高喊着。
“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堵我的嘴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