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远道没有立刻回答邵云的问题,而是抚须道:“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先生请问。”
“于你而言,恩义重要,还是权力重要?”
邵云沉默了一瞬:“冯先生为何这么问?”
“你这句反问,便是我问出这个问题的原因。”
冯远道说:“邵云,你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哪怕是这区区谈话的主动权,你都不愿意让给我,倘若对于我的问题,你选择了后者,我便不会告诉你长公主的事。因为知道与否,都对你没什么影响,反而,还会干扰你做决定。”
邵云却一把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这位长公主的事,与我有些关系,与恩义二字,也有些关系。”
冯远道心中感慨。
邵云能做流寇做到如今这地步,显然不止是靠蛮力和运气而已。
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上,邵云倒是十分干脆。
“我选恩义,先生说吧。”
冯远道点了点头,应了声好,仿佛真的只是要邵云一个答案而已。
至于邵云所说是真是假,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有关这位长公主,我只知道三件事,但仅这三件事,就足以让我对她以礼相待。可以说,若安国长公主身为男子,皇位传与她便是板上钉钉。” 冯远道口出惊言。
邵云长眉一挑。
冯远道不是一个会夸大其词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这句话才更加让人意外。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冯远道说出这样的话?
邵云不自觉地慢慢坐正了。
“第一件事,与十年前落马的丞相卫康有关。”
邵云说:“卫康我记得,官居丞相,权力很大,后来不知怎的,就被安上了各种名头,被先帝处死了,丞相一职也就此被废除。”
“卫康之死,为安国长公主一手策划。”
这下,邵云是真的惊讶了。
“她干的?她那时才几岁?”
“那时候,先帝正全心全力地推行新政,却不知不觉中给了卫康太大的权力,等到他有所察觉时,已经晚了。而这时,安国长公主只用了两个问题,便让卫康落马。”冯远道竖起两根手指。
“她那时年仅八岁,在御书房玩耍,玩着玩着拿了一份圣旨看了起来,看到一半,去问卫康,卫大人,这上面写的什么?卫康便告诉她写的什么。她又问:那这位大人的请求,能不能批准呀?卫康说:当然了。”
“皇上都没说话,他敢先说同意?”邵云直击重点。
“这便是卫康落马的原因。”冯远道说。
“当时的六部,接到圣旨,不是立刻执行,而是先问卫康。长时间对权力的掌控,麻痹了卫康的警惕心,竟当着御书房所有大臣的面,将自己的证据亲手送到了先帝的面前。”
邵云觉得他情有可原。
谁又能想到,一个才八岁,在后宫里长大的小女孩会有如此心计呢?
冯远道接着说:“如我所料不错,先帝在世期间,安国长公主是会同理朝政的。因为有那么几次大案,都带着卫康落马时的那种无风起浪的风格。这第一件事,就是说她深谙权术,心智过人。”
对这第一件事,邵云惊讶,却也没有太过意外。
对于萧琉音的聪明,他刚才就已经见识到了。
“第二件事呢?”
“这第二件事,就与她带来的这些石头有关。邵云,对于今日这些石头,你是怎么看的?”
邵云看向那几箱石头,似笑非笑:“这位长公主犀利得很,半点亏也不吃,是奔着我来的,却又给了我这么一个下马威。”
冯远道却摇了摇头。
“邵云,这不是下马威,这是安国长公主抛给你的橄榄枝啊。”
橄榄枝?
有这样给人抛橄榄枝的吗?
不送好处也就算了,还让人搬石头?
“安国长公主有一点,是优点,也是缺点。”冯远道说:“她极其地敬重先帝,不管是先帝留下来的制度,还是律法,她都近乎固执地维护着。我想,这大概也与先帝在最疼爱她的时候暴毙有关。”
邵云点了点头。
“所以,她认为我违反了先帝制定的律法,就要用这些石头来惩治我?”
“如果她真的意在惩治,这些箱子装的,就不会是石头了。”冯远道语重心长道。
“刚才,她与崔莹说的,关于鲁州赋税的事,想必你不会不知道吧?”
对于这点,邵云也很敬佩。
萧皇□□,天下无不听其号令。
唯有鲁州,一直沿用昭成年间的旧制,灾时免税,且从不增收赋税。
不止无一人反叛,反而广收天下流民。
一直到今年,鲁州再也负担不起,大闭城门,这才有了南龙北虎这两个已成气候的叛军出现。
冯远道说:“她能公然违抗圣令,让一整个鲁州不改先帝旧制。你以为,她会因为忌惮你一个小小的惊云山,忌惮你一个小小的邵云,而对你的违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归根究底,是她萧家人将好好的百姓逼上了惊云山,她萧琉音心里清楚,症结在萧氏。可惊云山做了四年流寇,她也知道你们不是全然无辜的。”
“无法不成国。搬了这十几箱石头,小惩大诫,她就能说服自己,对惊云山的所有罪行既往不咎。这十几箱石头,不是捉弄,不是惩罚,而是她萧琉音对你邵云抛出的橄榄枝。要,为王,不要,为寇。”
要,为王,不要,为寇。
被律法两个字气昏了头的邵云这才明白,那句“律法的重量”真正的含义。
“她的意思是,心中无法的人,成不了王。”
“对!”冯远道端起一旁已经冰凉的茶水,润了润喉,“法,是为寇者的重担,却是为王者的工具,你把它当作什么,你就能成为什么。就单看这根橄榄枝,你邵云悟得出,还是悟不出了。”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是惊云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