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站干摩的载客的骑手日日奔波,脸上常带着疲惫的麻木,偶尔流露出的热情笑容也是为了抢客而假做的情绪,因此,当高启兰看到这个女骑时,完全没意识到她也是个拉活的。
这个女骑年轻,情绪饱满热烈,修身的黑色牛仔裤包裹有力的双腿,一双新式皮靴擦得亮堂堂,反射出火车站周边商铺旅店霓虹斑斓的光彩。黑色挡风面罩遮住半边脸,只剩两片红艳艳的饱满唇瓣露在外面,旁边的同行面带鄙夷地看着她,似乎猜测她用不正当的肮脏手段做竞争。
这位漂亮的女骑手路过不怀好意的一群男性乘客,径直在高启兰面前刹车,不着调地吹一声口哨:“去旧厂街吧?正好我也要回家了,顺路挣个油费,一口价五块钱,走不走?”
高启兰坐在她身后,本能向后靠,避免身体接触,京海的夜晚凉风习习,将女骑手颈间的香气吹向她的脸,一股清淡的薄荷香若有若无笼在她的鼻尖,无形中放松她紧绷的精神。
路过正在规划筹建的开发区,绕了个小路转入旧厂街,老远看见一个男性身影摇摇晃晃在自家门口徘徊。
“小兰砸——!”那个男人看见她,眉开眼笑张开双臂,登时冲天酒气直扑她的面门,将方才的清新香气全给搅合散了。
高启强醉醺醺的,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一块一块数了,递给女骑:“给你四块,大家都是好兄弟!”
大哥真喝多了,高启兰有点看不过去,心想,这都醉到男女不分了。
女骑看看他硬塞过来的四块钱,没有生气,也没走,嘻嘻笑道:“行,这点钱正好买你哥俩的良心,一人两块按斤称了廉价卖。”
一番奇怪的话,高启兰没听懂,但她身边的大哥却忽然瞪直了眼神,他的腿脚还在摇晃,但肩膀已经稳稳地僵了。
“啊,你……”他醉眼蒙眬,看不出是装醉还是真醒。
于是女骑摘下头盔,一头打着卷的秀发披散下来,黑色发丝被晚风吹拂到脸庞,那可称秾丽的五官就躲在杂乱的头发后时隐时现,只有红色的嘴唇一直在笑。
她像个大都市里白日西装半裙晚上横冲直撞的热辣女郎,高启兰想着,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向后退半步。
主要是因为,现在的黄翠翠,更像个讨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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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强肯定也这么想,不然他不会瞬间醒酒。
又或许是她接下来的话令人心神激荡,直接把高启强给创醒了。
“高启强,你哥俩就这么对我?是吧?”
他神思复清明,一拍手兴奋大叫:“欸~呀!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高启强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扯着她的胳膊亲切道:“既然来了,干脆留下吃顿饭,小兰啊,给你钱,你去买点卤味,再来两瓶啤酒!”
黄翠翠看着他那副德行,不由得咬牙眯眼:行,又来这套是吧?
她目送高启兰一脸懵圈地被大哥支使走,便顺着他的剧本往下演,高声道:“这就是你妹妹吧?看着就有出息!咦?你弟弟呢?阿盛?阿盛——”
她将高启强搭在她身上假装友好的手扒拉下去,踮脚伸头往他家门里瞧:“哟,你们都在呢?真齐全!”
高启盛见她完完整整地回来,站在他面前,肉眼可见地慌乱震惊。
害怕吗?疑惑吗?当时徐江说自己有司机地址的时候,她也是这种心态,现在完完整整还给你们高家兄弟。
“阿盛,傻站在那干什么?”高启强知道她来者不善,于是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在无形中同她争抢主导权,“来,你进来坐!又不是第一次上门,千万别客气!”
——这可是我家,主场在我,优势在我。
“好哇,什么味道啊这么香,谁煲的汤啊?”她应和着他,先营造出宾主尽欢的放松氛围,紧接着一颗重磅炸弹砸下来。
她扣上冒着热气的盅盖,在香气四溢中笑问道:“借刀杀人的计策,是你们兄弟俩谁想出来的主意?”
——我打的就是你家门,主场在你,优逝在你。
室内骤然静悄悄的,只剩炉火上的靓汤沸腾,水泡纷纷爆裂,火力又催生出新的泡沫。
高启盛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鬓角渗出亮晶晶的细汗,他刚想说话,就被哥哥抢了先。
“我,是我。”高启强目光垂下,最后一个字落地后,眼神才缓缓抬起,盯住她的脸,“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跟我弟弟妹妹都没关系。”
黄翠翠并不看他,抬手解开手腕的铜扣,小心脱下皮手套,露出缠着绷带的一双手。
她的动作缓慢而有条理,层层纱布从手上转着圈解下,解一圈,便往高启盛的方向逼近一步,直到将他逼至墙边,她抬起左手,暗红的伤口被黑线缝补在一起,宛如一只剧毒的蜈蚣盘在虎口。
她一巴掌拍在高启盛瘦削的肩膀上:“我这只手救过你,你就这么报答我?”
对不住了陈书婷!你的台词借我用一会儿!
“合适吗?”
“翠姐,我……你想,徐江他……”
“别这么叫我,”她马上打断高启盛试图给她灌迷魂汤的行为,“当不起。”
“高启盛!我不是叫你别搅进来吗?!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做坏事了!”
高启强忽然一拍桌子,没由头地训斥起弟弟来,她在一旁听着看着,啧啧称奇:“你俩脑筋转挺快啊,这就又开始演了。”
谁也没想到剧情会被推到这一步,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我这个人,不喜欢恩怨留过夜,现在就清清账吧。”她朝高启盛伸手,“你做的那个小手工,给我呗。”
高启盛脸色微变,纯良的小眼神眨巴眨巴的,努力泛着单纯无知。
他这招很有效,但弄巧成拙,她瞬间反应过来,转身去找高启强:“他自制的那把枪,应该是被你收起来了,送给我做赔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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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兰欢欢喜喜地进来,满头问号地站定。
她一到家,就看见两个哥哥并一个女人面色诡异地笑着,似是道行浅薄的画皮第一次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