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餐桌上被吃得干干净净的一堆空瓷盘，杜若颖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于是威廉招手示意结账。
“您好，先生，一共是7898，按贵宾优惠折后收您5528元。这是票据，请您核对一下。”来进行结算工作的竟是领事本人，她手持POS机半蹲在他身旁，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显得十分谦卑。看来她真的很珍视顾客的体验和餐厅的口碑，生怕他们会介怀之前的那场小闹剧。
察觉到对方顾虑的威廉对她回以了同样礼貌的笑容，在将卡递给她的同时，他微微侧下身子，对她附耳道：“方才的事情，还请您不要责怪她们，毕竟用餐时动作过于张扬的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那怎么会是您的错，完全就是她们太无礼了……”
“拜托您务必不要这么想，这会让我感到不安的。”他的声音缓慢，低沉，而且温和，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她试图再挤出几句得体的话语来回应他，嘴唇却不由自主地轻颤了起来，如同两片挣扎在秋风中的红叶，被完全地夺去了自主的意识。于是她只好改为用点头来作为回应，但就连这个点头的动作似乎也是不由自主的。
见对方终于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威廉这才满意地重新坐直了身子。
“你刚刚和她说什么悄悄话呢？”杜若颖不安道。
“小颖同学慌什么？”他笑道，“我只不过是请求她不要责备那三位新员工。”
“你会这么好心？”
“是啊，比你稍微好心一点点吧。”说着他还比划了一下，让这句还击更加精准有力地击中了她的愧疚心，切断了她继续盘问的念想。
直到目送两人的背影完全离开餐厅之后，领事的大脑才重新恢复了运转。这么多年以来，再怎么刁蛮难缠的顾客她都见过，但这种反过来关心服务员安危的顾客，她却是第一次见。
“何等温柔体贴的人啊……”她忍不住暗想。
来到电梯厅前，杜若颖和威廉停住了脚步，他们按下上行按钮，等待电梯过来。无聊之际，她决定找点话题：“刚刚你结账的动作还挺上道啊，威尔，完全看不出是个来自上上世纪的老古董嘛。”
“因为我在你埋头大吃的时候，稍微观察了一下别桌的结账方式。”威廉淡然一笑，“我看小颖同学也很上道啊，竟敢用如此过分亲昵的名字称呼我，看来是同意这个伪装恋人的方案了？”
“是啊，为了更好的监视你，稍稍牺牲一下自己的色相也是没办法的事了。”她摊手叹道。
“你有色相这种东西吗？”他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嗤笑道。
“你！”她生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我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大人，以前的交际圈里净是艾琳·艾德勒小姐这种顶级美人，是啊，我可能确实比不上。你要是不愿意将就，那就算了呗。”
“不将就，我很感激你愿意配合我的提案。”他对她行了一个欠身礼说道。
这家伙，嘴上不饶人，举止上倒还真是喜欢假客气……
电梯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杜若颖看着厢内墙上挂的广告介绍牌，随即按下了5楼的按钮：“去商场逛逛？你应该还有很多东西想添置吧？正好，这里差不多什么都能买到。”
“嗯——说的也是，”威廉单手托着下巴沉吟道，“我想买套新茶具。学校配的茶杯，杯沿太垂直了，杯耳也太过纤细，让我有点不习惯。西装和礼服也有待定做……啊，还要买个怀表和手杖……至于手机嘛，虽然暂时还买不起，但我也想去看一眼，可以吗？”
杜若颖抬手瞥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九点四十五，而聿塔的商场是十点半关门，于是她说道：“恐怕逛不了那么多地方。”
“那就边逛边看吧。”他愉快道。
从电梯出来后，两人首先路过了一个生活馆。盯着店内标价上千的英式茶具，威廉不禁苦笑了起来：“教师的工资这么卑微的吗？”
不……其实是我带你来的地方太过高奢……
但她还是强装有理地白了他一眼：“对啊，我早就说过，你这点钱不够用，你还不信我，还妄想买手机。”
“这样啊，那看来还是有必要开展个副业——”
……？！！
“开什么副业，我可不允许！”
他能有什么副业，她还不清楚吗——那可全都是列在刑法里的条目啊！真要让他开展起来，北聿市岂不是要翻天。
“你不允许有什么用吗？”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问道。
……好气，但又完全无法反驳。
对他而言，她毕竟还是太弱了，弱到完全不需要放在眼里。就像黑夜从来不会对星星的威胁正眼相看一样，黑夜畏惧的——只有太阳。
最后，两人只拎了一小罐价格奇高的正山小种红茶就出来了。就在踏出生活馆门口的瞬间，一片巨大的，充满了自由曲线的复杂中庭映入了他们的眼帘。威廉停住脚步，仰头向上看去，错综复杂的白色空中连桥如同庞大生物体腔内的骨梁一般，充满着恐怖而精致的美感，高耸至极的空间尺度形成了一股向上的强大引力，让人不禁感到脚底有一瞬的失衡。
“我——能知道这位设计师的名字吗……小颖同学的话，肯定是知道的吧？”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中庭的更深更远之处，似乎已经被深深吸引。
“扎哈·哈迪德。”她回答道。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杜若颖顿了顿，琢磨他到底想听哪方面讯息，“她是当代最伟大的建筑师之一，世界最高建筑奖项普利兹克奖的得主。她在黎巴嫩攻读完数学系后，又去英国伦敦AA读了建筑系，所设计出来的建筑在曲线的运用方面非常独到。”
看着他失神的样子，她突然意识到，蕴藏在这个中庭空间里的某种数学规律，此刻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某种神圣的美感，这份美感被敏锐的他给察觉到了——不，不光是察觉而已，这种美感简直让他感到享受，不仅把他带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状态，放松到了完全失去戒备的地步，而且还让他心甘情愿地沦陷了进去，不惜溺毙掉一切杂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