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展开,明媚的太阳定定落在樊郎二字上,琥珀词的口吻扑了面。
她,还是那样闪亮。
“赢和十三年,五月三十日。
樊郎,见字如晤。
一别数年,物是人非。不知樊郎是否还记得樊奴?
抱歉,三年都未曾给樊郎寄去一封家书。可我又何尝不想呢?我只怕会给樊郎带去无妄的灾祸。
可眼下这封信,我怕再不写,便成了此生的遗憾……
樊郎知我大字不识,所以这封信我便求了点翠宫的秋娘娘代为执笔。
秋娘娘听时,笑我痴情不忘。
我笑了笑说:只因那个人,是樊郎你呀——
哦,对了樊郎,我有名字了。
宫里那位来自草原的公主告诉我,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樊奴只是个称号。
我不懂,明明遇见樊郎之前,我甚至连个称号也无。
但公主说我就像他们的火不思一般热烈。
火不思的谐音是琥珀词,她便开始这么称呼我,后来娘娘们也这么称呼我,乃至最后皇帝陛下也这么叫。
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我欢喜极了。
我喜欢琥珀词这个名字。我想……若樊郎也能这样唤我一声,该多好。
樊郎,你说长安的太阳,与敦煌的有何不同?”
第一页的末尾,琥珀词这样问道。
樊周握着信纸,迟迟不肯将另一页换上。他此刻心情复杂,惧怕从信中读到她离开的这三年。可大漠的风,替樊周做了选择,鸾笺飞天,琥珀词的信翻到了第二页……
“近来长安多雨,整日里阴云连绵。
我每每坐在金华殿前的台阶上向外望,就会想起鸣沙山头的太阳。那时候,我们并肩坐在沙丘上,樊郎总会从怀中掏出一张胡饼分成两半,一半给你,一半给我。
我接过胡饼时,竟还是热的。
一张胡饼,就是一场日落。
我还天真地以为能和樊郎看到天荒地老。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樊郎经常同我讲过的故乡。悠悠太行,三关总要,尽是数不尽的好风光。
你说,你早就受够了这望不到头的日子,以及那没有尽处的黄沙。
你说,你一定要回到故乡……
可你又说,大漠太广,回乡的路太远,一切都成了奢望。我就这么看着你的眼神从透彻到浑浊,却无力更变什么。
风暴飞卷残垣,我在抬眼时叹息。
我的樊郎啊,我们不过是沙漠中的一粒尘沙,又能改变什么呢?
以至于,那日马贼将我强抢,你哪怕是拼尽全力也救不下一个我。
可樊郎……
你不要难过。
我明白那种无能为力的滋味。
我不怪你,这并不是你的错,能保全你的性命,已经算是值得。
只要你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我到长安的这些年,攒了不少钱,这些钱便是往前困住咱们的东西。
可我想你若有了这些钱,是不是就能离开大漠,就能回到心心念念的故乡?但他们告诉我敦煌太远,此情难寄。我便只能将这三年来每月的那十一贯又八百文全数换成银票,与对你的思念一起塞进了这封家书。
真希望你能快些收到。
樊郎,唢呐你还在吹吗?若吹的话,就为我吹上一曲吧……
樊郎,太阳落了,早日还家。
琥珀词绝笔。”
此情漫漫,从长安至敦煌。
琥珀词不知封起信笺时,有多想念她的大漠,想念她的樊郎。可樊周却在读过信的内容后,将这份深情撕碎,迎风抛下了沙坡。
他一遍遍在风中咒骂,直至双目通红,模糊了樊周记忆中她的容颜。
“贱人——贱人……为何要给我写信?为何?”
四碎的残笺,被风刮起,又茫然落下。但唯独那片清晰写着琥珀词三个字的碎片,逆风而来在樊周身侧缠绕。她的执念,她的不甘,在此间化作了风的形状。
樊周亲眼目睹了碎片落去唢呐搁置的方向,他惊愕万状地起身朝鸣沙山的另一侧踉跄奔逃。今天的日落,樊周不会再看了,亦或是往后都不会再看。
只可惜,琥珀词积攒了三年的思念,最终竟得到了这样回响……
官道上,早已离开鸣沙山的陈香扇,难得与越然悠闲地信马前行。
“看着先生心情不错。”越然同陈香扇的马足足错开半丈,他抬眼除了陈香扇的背影,什么也看不到,竟也能夸出好。不过每送出一封信,陈香扇身上的包袱便卸下一分。
眼下,她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居然有心情开起玩笑,“越宗主,手眼通天,读心之术也习得?”
“天机不可泄。”越然冁然一笑。
陈香扇瞧着前方的大道忍不住嗤然,可她为了不让越然察觉,又假意勒了勒马,“最近奔波辛苦,今晚入住月落酒肆后,我请宗主吃饭。”
“先生,此话当真?”越然不敢置信的驾马追去,陈香扇被突如其来并肩的人,吓了一跳,“宗主不信?自己解决温饱也罢。”
陈香扇难得这般,越然怎会不收下这份的好意?
“我信。”
官道渐远,敦煌渐近。
陈香扇不再同他对话,扬起尘烟翩翩而去。
琥珀词,再等等——等我将美酒取来,第一杯你先来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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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正中那条街道上,有个门庭若市的酒肆。隔着人群熙攘,陈香扇驾在马上从万般喧闹中,听到了些许欢愉的鼓音。
“月落酒肆,那个胡姬就是来自这儿?”越然勒住飞廉停在她身旁,陈香扇点头不答。
酒肆外忙活招待的小厮,发现了这两个陌生的中原面孔,立刻奔来热络询问:“二位是否住店用饭?咱们的月落酒肆,是城里最好的酒肆,美酒佳肴,歌舞胡姬,来过的人无不流连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