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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伍(1 / 2)

眼前人影子遮挡住了壁上的那部分残破。

秋善仁直视画前这神态超逸,仿若绝尘的女郎,“绝笔?这人好端端地回来了,何谈绝笔一说?秋半晚一走八年无踪无迹,如今归来甚是蹊跷诡异。说,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还是不信。

陈香扇垂眸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那封书信低声道:“半晚,这么多年虽不曾提及曾在东山的任何事,但我却能感觉到,这里是她一直思念着的地方。纵使他人误解疑惑,可道长您还不了解她吗?我本想着半晚归来,这信就不必再送。只是如今看来,还是该请您读上一读。”

陈香扇掏出书信双手奉上,她的目光凝重落在秋半晚那苍劲的笔锋上,“毕竟,人在临近死亡前说出的话,皆是他这一生还未说出口的善言。”

秋善仁被陈香扇说动怔怔接过她手中的信,秋善仁没有急于拆开草褐色的信封。

他问:“她缘何要写这封绝笔书?”

“江山已故,殉身为公。”寥寥八字,怎能叙尽她们的无畏?陈香扇难以想象秋半晚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一路从长安到了东山。而那晚,在她身上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陈香扇瞬时凝噎,秋善仁也在此时撕开了秋半晚的那段过往……

“赢和十三年,五月三十日。

善仁道长道鉴。

福生无量天尊,默晚敬请教祺。

师父,音问久疏,深感抱歉。

虽自我与您因观念相悖,嫌隙渐生,再到后来被您逐出师门起,很久都再未唤过这声师父了。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姓秋,是您从小抚养长大的孩子。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在山门外将我领回无量观的那天。

是您救了我,是您在浑浊的世道中给了我一个家。

在长安生活的这八年,回想起无量观中十八载的清苦修行。原来,这才是我生命中最难以忘记的过往。凡世间的滔滔浮华,在我走出山门的那一刻便将我淹没。注定了的结局,再难去更变。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无量观成了我心中那最后一份净土。

俗世纷扰,恩怨难断。

山茶林下的那次争吵,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我执念于师父所说的无为,我浅薄地认为师父你是在逃避一切俗世尘缘,只为求一个独善其身。而我,这个自视甚高的修道者,则觉得修道之人,既已入道就该兼济天下,匡扶正道。一辈子隐匿在东山之巅,并非是我的向往。

而我在与您的争辩中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您只告诉我,要顺应天道,不要妄图颠倒乾坤。

可要顺应天道,就要冷眼旁观?

我做不到。

于是乎,我在那日的争吵后选择离开,选择以我认为对的方式,去寻找我要的正义。

我闻当朝天子崇尚道家,所以在离去无量观后,便去向了长安。我本以为我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天子走上正道,解救苍生。岂料却将自己置身囹圄,再难脱身。

昏庸的帝王,将我困在了身边。

我竟荒唐地做起了他的秋婕妤。但是师父,我并没有因此放弃堕落。我曾无数次与贵妃娘娘在正德殿前跪到天明,只为殿中人能看上一眼忠臣递来的谏言,亦或是请求他放过某个忤逆他的良将。

可当第二日的太阳升起,一道道圣旨依旧无所顾忌地从我们的身边下出安诚门外时,我才发现自己所做努力和所有期望,是一场怎样可悲的笑话……

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天下在我眼前消亡,却无力改变。

我痛苦极了。

可师父,我却忽然明白你阻止我离开,是不想我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明白天道难为,万物有序,师父说的无为并不是作壁上观,而是量力而行。但这条路是我自己所选,我尝试过了,尽管以失败收场,我也不再后悔抱怨。

只是……

我唯一遗憾的事,便是没能跟您说上一声抱歉。

以及,忘了的再见。

默晚敬祝善仁道长无量寿。

师父,愿与你再见。”

迢迢归路千余里,秋半晚没有食言。

秋善仁一双看淡俗世的双目激不起任何波澜,他心下的澎湃,终被暗藏。他仔仔细细叠起信笺揣进怀袖,重拾了案上的灯盏,光明从陈香扇的脸颊划过,辉煌的残壁又归于落寞。

陈香扇想他应与她在这封绝笔信中和解。

“先生可知,这幅神仙图缘何要缀上这一百只蝴蝶?”秋善仁举一柄豆灯贯穿昏暗。

陈香扇回眸而望壁上众仙答曰:“不知。”

秋善仁拨开时间阻隔,想起自己第一次站在这幅平画前被先师教导的那天,“死离生别,一似庄周梦蝶。人生变化无常,这一个个翩飞的蝶,便是白顶山人想要表达的东西。”

“看透了,超脱了。随缘了。往事哪能成为羁绊……”

陈香扇恍然间茅塞顿开,可她却觉他的这些话不像是说给她听,而是像说给自己,“我相信陈先生能了悟前人心绪,继而将他的心血传递下去。”

“告辞了。”木门渐开,秋善仁抚起暇白衣袍,跨出了沉寂的道藏阁。

陈香扇此刻全神贯注于壁上褪色的年华,没再开口回答。

-

月光照进从善楼,秋半晚昏沉靠在紧闭的门前,那晚残酷的厮杀在迷离之中重复上演,有人在探上她的鼻息后呼喊道:“婕妤娘娘,醒醒,醒醒——来不及了,快跟奴走,奴送您出宫。”

金殿摇晃,秋半晚如风中漂泊的残花。

她望见昔日与之共同绽放的她们,散落一地,没了生机。她便似发疯般想要挣脱解救之人的搀扶,与她们共沉沦。可如山海翻江而来的铁骑,将王宫踏碎。

她那一遍遍悲怆的:“我不走,我不走。”也被随之埋没。

秋善仁读完书信自道藏阁而来,他命人开门后却发现秋半晚昏睡在门前,口中还似有喃喃。他便俯下身查看她的脉搏,并轻唤了声:“默晚?”

“师父…”秋半晚恍惚着从梦中醒来,秋善仁的到来就像一道暖光照进她冰冷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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