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道神仙不染尘,登道忘终身。
陈香扇怔在恩泽居的门前遥遥相望,她分不清眼前是雾,还是漫天飞舞的薄纱。目光之中,那身穿淡金纱衣的女郎,就无言侧坐屋子靠近蓬莱海的那一方。
女郎纱衣后绣着的孔雀翎,在天光下泛出金光。
恍惚一瞬,陈香扇觉得她就宛若庇护蓬莱仙山的神女。只因她身上的纱衣太过精巧。
可是,在这样的时节,陈香扇露在身侧的手掌早已冻得发红。而那女郎轻衣薄衫,寒风拂面却似无知无觉般坐得笔直。
陈香扇瞧着她的神态,惑然无解。
彼时,恩泽居的西面,走来一位身穿麻衣的老嬷。她在瞧见陈昭后呵着口中哈气,道了声:“小姑奶奶来了。”
陈昭的目光没有为老嬷偏移,“栗嬷嬷,小容今日可好?”
栗嬷嬷?陈香扇听闻这个称呼,下意识看向她。老嬷行走端正,瞧上去在陈家资历不浅,哪怕是陈昭与她照面也是给上了几分薄面,陈香扇便也赶忙垂眸示意。
老嬷来到二人身边望向陈锦容,可屋内的她却丝毫不曾被门外的动静所惊动。
“还是老样子。”老嬷叹了口气,“只是从入冬开始,老奴给小姐准备的棉衣,她一次都未穿过。整日穿的就是那几套从长安带回来的御赐纱衣。如此下去,老奴真怕小姐生出病来。”
老嬷眼中写满担忧,陈香扇瞧得出她的无助与茫然。陈昭却说:“人很多时候都在作茧自缚,小容何尝不是在为当年做的事付出代价。”
老嬷在她的话音落后缄口不言,陈香扇察觉出其中的不寻常。陈昭则将目光从陈锦容身上收回,换了种严肃的神情看向老嬷说道:“水棠,来信了。”
是震惊,还是迟疑?
陈香扇观察着身前这位与栗水棠同姓的人。
这座仙山楼阁中藏着太多秘密,每个人似乎都有着无法谈论的过去。陈香扇贸然来到他们之中,感受到的只有不寒而栗。她便开始怀疑这条路的终点,到底会不会是在这里?
老嬷半晌终是唤出一声:“逆女。”
陈昭并不感到惊讶,“只是这封信,不是给嬷嬷你的,而是写给小容的。”
“背信弃义的东西,给小姐写信?她也配。”老嬷提及栗水棠时,义愤填膺的神情作不了假。陈韶却没有理会,她甚至没有再多看老嬷一眼便抬脚跨过了门,“小扇,随我进来吧。”
陈香扇在疑惑之间随行而入。待到与陈昭站定在陈锦容身旁,陈香扇一抬眼便对上陈锦容那双空洞到枯败的眼。陈香扇在她眼中看不到一丝生机。
秋半晚说的没错。
她的确不是两全殿上那画中的人。
陈昭垂眸看向对来人置之不理的陈锦容,同陈香扇说:“小扇,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说就算收到栗水棠的信,她也再不会回应了吧?如你所见,这就是小容现在的模样,听人不语,谈而不应。更不知何时便是癫狂发疯。”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样?”最后的希望已然付之一炬,陈香扇在一刻茫然无措。
陈昭却目光平和。
她伸手摸了摸陈锦容肩头那洁白的“羽翼”,斜照进恩泽居内的光便从她的身上移开,“没有人知道小容在长安经历了什么,她从回到蓬莱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是这般模样。阿兄给她找过许多郎中,全都找不到一个病因。”
“小扇,你知道吗?”陈昭的手停顿在陈锦容背后。
“那时候小容是多么满心欢喜地嫁去长安,她为此不惜赌上一切。她或许以为自己可以母仪天下,可她应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获得的却是这样狼狈的下场。”
陈昭在笑,陈香扇看得到。
一阵恶寒从脊背攀上脸颊。陈香扇耳畔霎时翁翁作响,她望着陈锦容呆滞的目光,模糊了她的模样。
从回到蓬莱的第一天起……
难道陆坛明早就知道陈锦容是这副模样?而他一开始根本就没想着将事情的真相告诉自己?甚至连三年前他利用霍满金将自己绑进宫城,也是一样。陆坛明所有的谋划皆是冲她而来。
可他要谋求的是什么?
仲长毓问、襄王案,陈韶。
所有词汇串联在一起,与陆坛明有关的线索,都汇成短短的复仇两字。可陈香扇不懂,他若报复陈韶,又为何拉越奉行下场?他若报复陈家,为何独独让陈锦容落得这样的结局?
而她呢?只因是陈韶的爱徒,便值得陆坛明费劲心思,用三年筹划这样一出戏?
陈香扇思绪拧成了一团乱麻。
但她唯一能确定的事,关于陈韶之死的始作俑者就是陆坛明。越奉行也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只是不知陆坛明到底用了何种高超的棋艺,竟能让越奉行甘愿成为他计划中的牺牲品……
陈香扇强作镇静,她不想让她们看出她此行的目的。
陈香扇恍惚掏出那封栗水棠的书信,俯身蹲在陈锦容面前轻轻握上了她的手,“师姐,我虽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切都过去了,太沧也不复存在了。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语毕,陈香扇将书信留在陈锦容怀中起身离去。
陈昭看着陈香扇的背影,默而不语,她竟没有开口挽留。而陈锦容却出奇地看向手中的那封书信,便是在看到书信的那一刻,陈锦容惊恐万状,发狂疯语。
书信跌落,她也跌落。
陈昭并未被这场面吓到,她退后半步漠然看向陈锦容,眼神不带有一丝悲悯。
恩泽居外的家丁听见动静,撞过刚刚走下石阶神情恍惚的陈香扇,从廊前鱼贯而入。他们熟练地将陈锦容抬进了寝屋,老嬷急切地跟了进去。
陈锦容的嘶吼声穿透了平静的蓬莱海,海面上浪潮翻涌。
陈昭却孤身拾起那封栗水棠的书信,走向靠海的廊台。冰冷的海风吹开她的衣袖,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隐约在飘忽的衣袖之下。
陈昭坦然趴在阑干前,擅自撕开了栗水棠的家书。
“赢和十三年,六月初一日。
殿下,哦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