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白鸢好好梳洗了一番,头发未干,她还不想睡下,抬头看月色,月亮比昨晚更圆更亮,忽然想起来,她去梅花坞的那一晚,正是十五。
“他怎么还没醒?”她记得那一晚她见到他时,他好好地坐在床上。
季夜轻叹一声,“许是连日奔波吧,毕竟有毒在身,虽说平时无恙,但这毒离两年之期越近,毒性越强。或许……下次发作时,他会比这次晕厥得更久。”
周砚□□着上半身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没半点血色,剑眉紧紧蹙着,虽昏迷不醒,也看得出他的身体正受着煎熬。榻边有一个小瓦罐,里面是熬好的药汤,小满用帕子蘸了药汤,小心翼翼替周砚擦拭身子。
借着烛光,白鸢看到周砚身上布满无数小小的红色印子,这才知道,原来那些药材,并不是给周砚吃的,而是用来涂伤口的。
“他身上为何有这么多印子?”且这些伤口,看着并不像利器所致,想到昨晚周砚用萧声引来的毒虫,白鸢顿时头皮发麻,“莫非……”
季夜嗯了一声,“你没猜错,他身上这些伤口,都是被那些毒蜘蛛、毒蝎子咬的。每次毒发,他便用箫声引来毒虫,让它们咬自己,许是以毒攻毒,被毒虫咬过后,他体内的毒便暂时偃旗息鼓,直到下个月的十五再次发作。但如此一来,他体内的毒虽然暂时被遏制,被毒虫咬过的地方却也让他疼痛难忍,只有用这味药涂抹伤口才得已好过些。我之前不惜千金替他寻龙须,是因为这味药,只有龙须作药引才有效,可如今龙须是越来越稀少难寻,之前的龙须快用完了……”
小满一边替周砚擦拭,一边哽咽道:“别看小王爷平时没事人一般,他这一年多以来,受的苦可多了……”
“别哭,你主子最讨厌别人哭鼻子了。”季夜拍拍小满的肩膀,忽然想起什么,问白鸢:“白姑娘,我和阿砚以前在云宫修习时曾听说过,云宫有一本古籍叫《丹方录》,里面记载了许多上古的灵丹妙药。阿砚中的毒,是苏止给皇后的。苏止既然也是云宫的人,他调制的毒,《丹方录》里没准有解方,不知你可曾看过这本书,可记得里头的方子?”
白鸢摇了摇头,她所有的记忆,是从芸娘把她救上船开始的,别说《丹方录》,便是东方月的过往,她也记不起来。偶尔脑中也会灵光乍闪出现某些场景,但她并不能确定这种场景是否真实存在过。
她坐到榻边,伸出两根手指探到周砚脉搏上。果然如周砚之前所说,平时毒性不发作时,他的脉象并无特殊之处,可这会,他的脉搏微弱如丝,仿佛周身血液已停滞凝固。
然而……
白鸢凝眉闭目搭了许久的脉,良久才睁开眼道:“我还是觉得……他的脉象并不像中毒。”
季夜疑惑道:“不可能啊,当时皇后就对他说了,他已身中奇毒,除了皇后世上无人能解,且这毒拖的时间越久,发作时便越痛苦,两年内若得不到解药必死无疑。只是以阿砚那性子,他是宁愿死,也不会向皇后屈服的。”
周砚好不容易逃回昭国,本想亲自率兵攻入镐京替家人报仇,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召集昭王旧部,毒性便发作了。开始只是浑身瘙痒难忍,他忍不住用手抓挠,挠得全身溃烂没一处完好的皮肤。数日后,这种瘙痒逐渐变成剧痛,这种痛不达体表,只在脏器,五脏六腑轮着痛,吐血不止,足足折腾了他半个多月。
待他身体才稍微调理好一点,第二个月便又开始发作,如此反复。他不得不躲在梅花坞的别院里,连王府也没回过,以致所有人都以为他失踪了。在不发作的日子,周砚翻遍古书,结合他在云宫所学,渐渐摸索出一套法子,便是以毒攻毒,他发现自己体内的毒,似乎也惧怕那些毒虫,每次发作,只要他一召来毒虫,体内的毒便会收敛。虽然他也会受毒虫噬咬之苦,但这种苦相比原本的毒发之苦,简直小巫见大巫。然而每月一次固定的发作,极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行动。
“这小子……确实吃了不少苦。”季夜说着,站起身郑重向白鸢揖了一礼,“白姑娘,若是可以,还请你帮他一把,昼尽感激不尽,日后若有差遣,一定不遗余力。”
白鸢看向昏厥不醒的周砚,“他这毒古怪得很,我给不了你们任何承诺。若是将来见到苏止,弄清楚他中的是什么毒,又或者我日后想起以前的事,想起《丹方录》,或许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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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砚睁眼的时候,已是半夜。
屋外传来阵阵埙的声音,婉转低回,屋里一灯如豆,小满用手枕着榻边睡了过去,小黄狗来福就睡在小满脚边。周砚怔怔听了片刻,打量了一下四周,摸索着披上长衫起身。来福听到动静,倏地站起身看着周砚。怕它吵醒小满,周砚竖起手指朝它嘘地一声,来福果然没叫,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白鸢吊着两腿坐在柿子树上吹埙,不远处就是一排长长的篱笆,在夜色中蜿蜒而去。月色很美,树上女子的剪影更美。周砚驻足良久,埙声悦耳,月色醉人,然而最让他心动的,还是那个倩影。
良久,白鸢终于放下手中的埙,“你醒了?”
周砚走到树下,仰头看她,“怎么这么晚还在吹埙?不怕又引来皇后的人?”
“我睡不着。周炀死了,其他人不足为患。”白鸢耸耸肩,见他穿得单薄,从树上跳下,“回屋里去吧,你才醒,别又倒下了。”
周砚笑笑,“你是在担心我吗?”
白鸢道:“那当然了,你要是半道上死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周砚没好气地道:“你放心,我就是毒发那会身体差些,过后就是正常人一个。”
白鸢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语气十分嫌弃,“身子骨这么弱,我想少操点心都不行。”
周砚噎了一下,却无法辩驳,白鸢已径自进了屋,他只得跟在后头道:“我以前……底子可好了,东方策那老头子也称赞我骨胳精奇,是练武奇才,要不是皇后和苏止两个狼狈为奸在我身上下毒,我才不会这样。”
小满听到两人说话,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见周砚醒了,赶忙张罗吃的去了。
白鸢在榻边坐下,又指指矮榻,对周砚道:“上去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