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岁安用完早饭,揉了揉蹲地上数蚰蜒腿的无忧,站在陈恪院门口喊了声“去给你求平安符去了哦!”不等院里人应和,就拿起脚来蹦蹦跳跳地走了。
今日上香之人颇多,岁安找了个小沙弥说明来意,有幸得了一张无争大师亲自撰写的平安符,规规矩矩地拜起了华严三圣,又觉不够诚心,四周各去磕了一遍头,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偏处独占两个蒲团,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合十十分虔诚,不禁觉得此处的神仙定然更为灵验,于是很有礼貌的开口道:“兄台且往那边挪挪,给我空一个蒲团我也拜拜。”
这书生猛然抬起头来,兀自有两道泪痕从灰扑扑的脸上蜿蜒而下,露出雪也似本色来,岁安大吃一惊,心道此子必有难处我还出言令他相让岂不该死?还未开口道歉,书生已然起身作揖:“唐某悲痛万分,不意竟占有两个蒲团,罪过罪过,姑娘请。”岁安连忙还了个礼,跪在蒲团上正要祝祷,却听得这书生声情并茂地继续刚才的念念有词:
“噫吁嚱!赶考三月迷南阳,盘缠已尽无膏粱,本欲兴利除弊事,又逢奸佞乱朝纲。新帝严惩妖道士,泰半考官俱凉凉。如今春闱延九月,叫人如何不心慌!呜呼哀哉!方丈容我居庙堂,可我囊中羞涩~~太彷徨啊!”
岁安复又吃一惊:“九月?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不知?”
唐某人沉浸在自己的苦难之中无法自拔:“官府今日一早贴了告示,尚有八个月,某身无分文卖字度日,进耶?退耶?却是苦也!”
“公子何以困顿在南阳地界啊?”
唐咏脸上浮现一抹惭色:“鄙姓唐,单名一个咏字,草字集思,江西抚州人氏……”
“啊!襟领江湖,控带闽粤的抚州吗?临川先生王安石的家乡吗?”
“不错,姑娘见多识广,远超一般闺阁女子。”
“哪里哪里,隔壁有个秀才哥哥学问很是不错,我在他家翻过几首临川先生的诗作,文采飞扬,兼有风骨,格局远大,就多了解了些。你且说怎么来的这里呀?”
“啊是了,刚还未说到此处,去岁某随乡邻行商队伍一同上京,听闻南阳府百业兴旺,且有镇南将军坐镇无匪患,虽说绕了些路,胜在安稳,且能寻些新的买卖也未可知,孰料刚进南阳地界,就被劫掠一空,乡邻们四散奔逃回乡去了,我却因要上京赶考走之不得,却又身无分文只能耽搁在这里。”
岁安疑惑自语:“这里真的还有匪患吗?传闻匪患尽除啊?不过那个所谓的镇南将军寺中一见,亦是畏畏缩缩,见面不如闻名,可见传闻未可尽信。”见他面红耳赤长吁短叹,不由自主道:“你卖字度日,想必字一定写得极好吧?”
“不敢称极好,颜筋柳骨自幼练习。”
“太好了!正好我不识字,我爹爹是郎中,近几日将在城中义诊,届时人满为患,为节省些辰光,兄台可愿帮着书写药方?报酬大大滴有。”
“姑娘急公好义,唐某感激不尽,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岁安学着他的样子作揖:“不敢,免贵姓周,叫我岁安就可以啦!”
唐咏脸上感激之色未退,旁边路人探头:“喂,糖鸡屎,你怎么还没回乡?莫不是还要在这里盘桓到九月?”
唐咏立时大窘,连忙摆手:“是集思非鸡屎也!兄台万望说得清楚些。”
路人哈哈大笑:“你在小娘子面前倒是颇为害羞么!在诗会中舌战群儒之时,一口一个兄台说的极是,然而如何如何驳倒众人,我们气不过给你起名糖鸡屎,倒也让你名声远播么!老方丈还不是怜你有才落魄,才容留你在寺中居住。”
唐咏只是求放过,岁安对他印象颇佳,已将其归类为朋友,见他被奚落,挺身而出道:“那你只管传舌战群儒不败就是了,为何又要奚落人家做糖鸡屎?你是不是有点小肚鸡肠?”
路人对着自己的同伴颇为不怀好意地说:“瞧瞧,我就说楚地民风彪悍,一小娘子如此蛮缠。”
岁安冷笑:“敢问这位秀才公又是何方神圣啊?”
路人挺起胸膛:“咱可是堂堂山东人氏,孔孟之乡可知否?”
岁安上下把他一观,不屑地说:“我以为山东遍地圣贤,没想到居然也出宰予之才。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此别过。”说完招呼唐咏昂首挺胸走了,后边一群人哄堂大笑。
唐咏崇拜地看着岁安:“姑娘侠肝义胆,真乃吾辈楷模啊,只是……姑娘真的不识字?”
岁安真诚地胡诌:“唐兄,你盯着一个字看半晌,会不会愈看愈陌生?”
唐咏点头:“姑娘说的极是,确有此种感觉。”
岁安点头:“是了,这就是不识字,我请您来捉刀,我可是好人,好人会骗你吗?不会啊。”
唐咏茫然点头,思索起了宇宙哲理:“没错啊,最熟悉是不是最陌生?是吗?”
岁安猛然想起来手中还拿着为陈恪求的平安符,一拍脑袋:“哎呀!得赶快回去告诉二哥!”于是跟唐咏约了义诊的地方,徒留唐咏在原地忽而皱眉忽而伸手指探索宇宙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