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失言。”周澈看了一眼兰徽,她面色不虞,但也并没有要罚她的意思。
兰徽恍若未闻,垂眼思考的样子,竟让周澈无端想起今早暴君刚刚睡醒时,同样迷蒙垂眸,周身不悦。
半晌,兰徽苦笑一声,挥挥手命周围侍女退下,然后又一次指了指她身前的石椅:“坐吧。”
周澈只犹豫了一下,便顺从地坐下。
兰徽给两人各倒了杯茶,抬手止住周澈谢恩的打算,慢慢将那杯通透的茶水喝完后,声音缥缈,望着远方缓缓开口:
“本宫八岁时,跟着父皇一同到江南巡游,那是本宫第一次出京,看什么都新奇,常常偷溜出去。父皇纵我,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责骂。”
看来是要讲缘起故事了,周澈调整好姿态,端出倾听的态度。
“就这样玩闹了三个月,临行前最后一夜,是当地有名的明灯节,因着皇帝巡游的缘故,比往年都要盛大。”
“我自然又一次偷偷溜出去了。”
周澈面上带着微笑,低头喝了一口茶,心里已经预见了后续的发展,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明灯节果然热闹。本宫一门心思游玩,却不知何时同宫女侍卫走散,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一条僻静小巷中。”
“还没等我回去找他们,就失去了意识,再一醒来,就是一个昏暗破败的小庙,里头一股怪味。本宫双手被捆,嘴也被塞住,身侧还躺了一个差不多年岁的小男孩。”
周澈适时放下杯子,做出一副担忧紧张的表情。
兰徽微微笑着觑了她一眼,继续道:“不怕你笑话,本宫当时都吓傻了,一个劲地哭。”
“可那个小男孩没有,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石头,竟就一点一点地将我俩的绳子割断,绑我们的人恐怕也想不到一个八岁的小孩能如此冷静,没有留下人手看管。”
“那小男孩从怀里掏了张帕子给我擦脸,说实话,本宫从没用过那么粗的帕子。”
兰徽脸上带了微微的怀念和甜蜜:“可是当时我却觉得,他好温柔,月光透进破漏的屋顶,照在他的脸上,我从没见过那样俊秀的男孩。”
“那样白,那样柔和,他牵着我的手,然后说:‘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们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听见远处有军队来找我了。”
“可等到我和军队汇合,扑到父皇怀里后,一转头却发现他不见了,手中只留一块不小心从他腰间拿下的玉。”
“本宫派人找了好久好久,却始终没有他的痕迹,一点都没有,父皇说是我记错了,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她说得落寞,周澈忍不住问:“然后呢?”
兰徽面上的笑真切了些,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上天保佑,让本宫再一次遇见他,去年的琼林宴上,他是新科榜首,上来给本宫和皇帝敬酒。”
“我一眼就认出他了,他和小时候很像,一样的温和冷静,只是脸瘦了些,更高,更提拔了。”
“不知道是他敬的那杯酒后劲太大,还是那日琼林苑花圃过于芬芳,宴席结束当晚本宫竟梦到他了。”
兰徽望着远处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到周澈安静倾听的脸上,精致漂亮的脸上牵起一抹微微有些狡黠的笑意。
“或许是那时,本宫就动了心思了。”
“您告诉他那年明灯节的渊源了吗?他没认出您吗?”
兰徽摇摇头,张扬的眉眼此刻低垂可怜:“我倒宁愿他不记得我,当年那样一副落魄样,多难看啊。”
“可既有幼时的缘分在,为何不直接让他做驸马,全了公主心愿呢?”
兰徽正色:“他虽家境贫寒但天资聪慧刻苦努力,如今更是前途无量,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尚主?”
周澈了然地点头,古代大部分的朝代中,驸马都不能有太高的官职,想来这架空的时代也是如此。
若真要类比的话,可能就和举家之力供出来的博士最后嫁到有钱人家洗手作羹汤是一样的吧。
公主既不愿和状元再有男女情上的牵扯,那这条路子就不能随便走了。
她还在思量着,兰徽说出了另一份考量:“况且皇弟登基不过三年,其他皇子依旧虎视眈眈,正是用人之际,本宫不能只顾一己私欲将他纳为驸马。”
不待周澈反应,兰徽又道:“所以本宫要你帮忙,皇弟跟前伺候时多多劝解,让他打消将状元赐给本宫的念头。”
什么?!
兰衡打算将状元郎赐给公主的吗?!
迷蒙的前路中仿佛刺破了一道光,周澈心跳加速,有些结巴:“陛、陛下怎么会知道您对状元的心意呢?”
兰徽一脸理所当然:“本宫和皇弟一母同胞相互扶持,若是我们彼此之间还相互隐瞒,那在这深宫之中还有谁可以相信?”
周澈微怔,心底不由泛起一丝酸涩。她抿抿唇,稳了稳心神,站起身屈膝告罪:“公主恕罪,只是陛下一言九鼎,做下的决定岂是奴婢一小小宫女能改变的?”
别说她也想凭让两人共结连理来出宫,就算她只是个普通宫女,又有几条命敢和兰衡那个暴君对着干。
为免兰徽再说出什么让她难做的话,周澈干脆裙摆一撩,跪了下来:“恕奴婢多嘴,公主为陛下考虑,为状元周全,为何不替自己想想?”
“状元的理想固然重要,可您十余年的牵挂难道就不值一提了吗?陛下朝堂稳固莫非只能靠一位状元吗?其余进士同样可以为陛下分忧,陛下甘愿为公主放弃状元郎,想来也是有自己的筹谋的。”
看着兰徽怔愣的脸,周澈一咬牙,伏下身子,使出前世劝和的本事:“奴婢心疼公主,不愿看到公主年少欢喜付之东流,不愿让公主来日看到状元与别家小姐喜结连理。”
或许是她之前的表现太过沉着镇定,猛然这样情绪激动把兰徽弄得有些懵,她有些犹疑地开口:“听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同意皇弟的安排,让状元尚主吗?”
是的!就是这样!
但周澈当然不能这样说,那就有些过犹不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