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月过去,许氏书肆经营得平稳,许明月也渐渐闲下来。
平日除了坐会儿店,便是为楼上的夫人小姐们答疑解惑——而且总是答着答着便聊到一块儿去。
春末时分,才突然又遇上件事儿。
这日许明月才到店门前,书肆还未开张,路旁便停了辆熟悉的马车。
——分明才被抄了家不到两月,不知是从哪弄到的银钱,又把这张熟悉的华贵马车给换了回来。
她照旧打算绕过去,却被车中人一撩帘子叫住了。
那声音还带着些病中的虚弱:“娘子留步。”
许明月脚步未停,仍朝店中走去。
车中却传来另一人稚嫩的声音:“许掌柜请留步。”
许明月方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只见撩起的车帘后,沈潜正与一个身着黄袍的小少年相对而坐。
许明月心中有所猜想,但一时间不敢确定。她下意识蹙眉朝沈潜看去,却见对方只是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瞧。眉心不由蹙得更紧,移开了视线。
车中小少年此时正道:“许掌柜,还请上车来。”
许明月见其举手投足之间不自觉流露的威严,心中猜测渐渐笃定了起来。
她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沈潜,方才依言上了马车去。
进到车中,方看见小少年身旁还坐了一个皮肤黝黑、身量略略高些的少年,顶着张熟悉的面容朝着许明月笑:“许娘子。”
却是元宝。
许明月上回见他还是与沈潜和离之际,他自那时起似乎又抽了苗,这会儿坐着已到沈潜肩际。
马车内空间是很大的,但坐在哪一侧却仍需考量。
她迟疑了几息,沈潜已然开口:“娘子。”
与之同时,一只瘦得见骨的手朝她伸来。
许明月看着那只手,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发闷,她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去牵沈潜的手,只在他身侧一臂之远坐下。
马车行至酒楼停下,一行人上楼进了雅间。
身着黄袍的小少年自然地居于上座,而后伸手示意众人落座。
许明月在左侧坐下,沈潜便坐到她身侧。
元宝愣了愣,只得坐到另一侧去。
小少年这时开口:“沈爱卿,便劳你为我们介绍。”
沈潜便起身行了一礼,道:“是。”
他先看向小少年,示意道:“这位便是许氏书肆的许掌柜。”
他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只是又看向许明月:“这位便是当今圣上。”
许明月听至此处,起身行礼。
小皇帝受过礼,便让她平身:“今日朕只是微服出访,听闻许氏书肆有位学识眼界不输状元郎的才女,便想前来一访。”
许明月自然自谦道:“民女才疏学浅,不敢当。”
小皇帝却摆摆手,道:“不必自谦。许娘子的才学品性,朕不单单自民间传言有所耳闻,更常听几位爱卿夸赞。”
他顿了顿,接着道:“昨日方得了李爱卿北疆来信,说许娘子为北疆将士送去万余本千字文,很是感激……”
许明月愣了愣。李乘风前几日还来了许氏书肆,那么小皇帝口中的李爱卿,定然便是李秉将军令。可那万余本千字文,她只是替李乘风找了书商,耗费的金银都是由李乘风一人承担的。
看来李乘风是将这一记功劳算在了她头上。
她正思索着,又听小皇帝道:“……恰巧今日在奏章中见了许娘子的名字,朕便索性出宫来,与许娘子亲自见上一面。”
奏章?许明月神色微凝。许氏书肆不过一间书坊,她向来也不牵扯朝中政事,什么样的奏章,会提及她的名姓?
沈潜这时正开口:“娘子不必担忧,此事说来不大,只是朝中几位大人,强说自家夫人自入了娘子办的学堂,便脾性见长,贤淑品性皆失。”
他这一开口,其实已经将自己划入了许明月的阵营。
小皇帝面色微疑地看向他:“沈爱卿,莫非你与许娘子也是故人?”
沈潜恭敬答道:“微臣身陷囹吾之前,有幸与许娘子做过半年的夫妻。”
他答完,又替许明月辩解道:“因此微臣深知,许娘子兴办学堂,虽确实收了朝中诸位大人的夫人作学生,但所请的先生是国子监几月前才致仕的董老先生,教的也都是国子监生员终日常学的书。并无所谓挑拨离间,扰乱后宅之说。”
小皇帝神色微有些复杂:“朕只知傅爱卿与许娘子有一段前缘,倒是不知沈爱卿也……”
他顿了顿,看向许明月,片刻,了然:“许娘子才貌双全,却也不叫人意外。难怪,难怪今日我随口提了句要一访许娘子,沈爱卿便说要同行。”
他稚嫩的脸颊上此时露出些老成的揶揄来:“既然如此,此事就此作罢。朕也还有朝务要理,便不在此处打扰沈爱卿英雄救美了。”
他说罢,起身便朝门外走去。元宝跟在他身后,也一道离开了酒楼。
许明月跟着沈潜行过礼,看着小皇帝二人离开后门缓缓阖上,便也起身打算离开。
然而她才站起身来,身后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不由回首看去,就见沈潜拿着一方帕子,紧捂着口鼻,面色苍白得惊心。
她动作一顿,终于坐回桌边,斟了茶水递过去。
沈潜的咳嗽终于渐渐停下来,他伸出瘦得骨节凸出的手,接过茶水,哑声道:“多谢娘子。”
许明月沉默片刻,道:“今日之事,是我该谢你。”
方才那一遭,她这会儿也想明白了。
小皇帝此次出宫微服私访,虽说也有要见一见她的兴趣,但更多的,当是为了那些奏折,来敲打敲打她的。
若非沈潜与小皇帝同来,小皇帝应当会为了那些上奏的大臣们,勒令许明月将学堂关张。
只是因为沈潜在此,又主动提起自己与许明月的关系,小皇帝权衡之后,卖了他一个人情罢了。
她舒了口胸中郁气,自嘲道:“说来,许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