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对这个秘密绝对知情,甚至可能正与她息息相关。
景柠思虑再三,仍旧开口单刀直入:“夫人可知,您夫君与李府上二少爷接连丧子的事……”
女子颇有些惊讶,似乎没料到她都将话挑明到这个份上了,景柠竟然还要刨根问底,但她很快恢复了带着浅淡笑意的模样,摇了摇头打断了她:“道长想必自小就开始修炼,多年未曾懈怠,如今入这红尘的年头恐怕还不长吧?”
景柠平静地回望着她:“是。”
“这就是了,”女子懒懒地握住披散开的长发盘了起来,“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必须将是非曲折了解透彻再分出个是非对错的。”
她试了几次,长发依旧难以固定,不断地滑落,她便放弃了,扯了根布条将发丝笼住随意一绑,再看向景柠时少了几分慵懒,多了几分锐利:“人情世故这种东西,您只能慢慢学,慢慢看。我在这儿虚度了不少年岁,学得多,忘得也多,只有一件我记得清楚。那年李家老太病重,病的迷迷糊糊极近失去意识。夫君他大半个月都守在病榻前伺候着,老太清醒的那天,他已经连着几日都没合过眼,但睁眼便是问她那小儿子在哪儿。”
女子眼中慢慢涌上几丝忿忿不平,很快又释然了:“唉,你说我跟个已死之人较什么劲。想来那天她是回光返照了,还有精力训斥夫君蓬头垢面真是给李家列祖列宗丢人,一点都不如她的小儿子让她省心。我那小叔子当时正在庄子里收租呢,哪里顾得上她?直到她咽气,都还在念叨着想见见小儿子。”
“夫君他,从我嫁进门开始,就从未见过他那副,似乎失了魂魄似的模样。守灵七日内他竟然真的不吃不喝,可他已经熬了那么久了,撑到第二日晚上他就一头栽倒了。病了一整个月才能下地,这期间吊唁宾客迎来送往都是由赶回来的小叔子在接待。当面碍于李府不敢说什么,背地里都戳他脊梁骨,骂他不孝,称病躲懒。我看不过去,宽慰夫君时话说得重了些,便让夫君好一顿斥责。自那以后我就明白了,疏不间亲。”
说完这么个故事,女子眉眼间漫上浓浓的倦意,景柠心下已有几分笃定,便欲先行告辞,待理清了思绪再做打算,于是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您先歇息。今日受教,收获良多,多谢。”
但女子叫住了她,女子仍然是笑着的,她将那条丝帕平铺在了桌面上,对景柠道:“我还挺喜欢你的。”
她敲了敲桌面,待景柠走近了,双手按住了丝帕两侧,向中心吹出一口气,有些黑点纹丝不动,约莫是死了有些时辰了,而还有一些摇摇欲飞,但最终顺着这口气脱离的小虫不足四五只。
景柠指了指被吹到旁边的开始挣扎移动的小黑点们道:“他们还能活得下去吗?”
女子摇了摇头,发带也滑落了下去,她没说话,景柠也坐了回去静静地等着,慢慢她发现这些侥幸逃脱的小虫正在一点点缓慢地爬回丝帕中心。若是一两只尚可用晕头转向间分辨不出方向解释,可几只都往同一方位爬行便说不过去了。
景柠捡起女子掉落的发带,捏起一侧轻轻将小虫们扫到了更远的地方,可它们仍然坚持向着丝帕爬去。
“我也不知道,这帕子到底有什么吸引它们的,”女子颇为无奈,“即便放过它们一次又一次,还是这般执拗着自投罗网。”
“总归是好奇的,到底什么地方如此新奇,”景柠应和道,“而这种本该平平安安的地方,又是什么伤了它们。”
女子垂眸不语,看着虫子们慢慢爬回丝帕彻底不再动弹后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即便要以性命为代价?”
“它们怎么会知道一定会死呢?这方丝帕如此轻薄,万一有个天赋异禀的,能将它挣脱划穿了,也未可知。”景柠手中揉搓起了发带,挑起一根细丝缓缓将它绕在了拇指上,接着抽丝剥茧般地由这一头的细丝开始拆解起发带。
“也是,未到最后,鹿死谁手也说不准,这点来看,人与虫子倒是格外相像。”女子看着景柠聚精会神地糟蹋自己的发带也未制止,只是向门外喊了一声,“珠儿,送客。”
手指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细丝的景柠委实有些尴尬,但女子并未说什么,由着珠儿服侍,绕到了屏风的另一侧。她有些懊恼地撕扯着细丝,这么幼稚的行径她怎么会做的出来?另一边的洛屿则非常自然的牵起了她的手,宽大的袖子裹住了她手上纠缠不休的一团乱丝。
回去的路上洛屿一反常态地沉默,景柠则是在是否听之任之中摇摆不定。她一边想要挣脱,以维持两人在人前纯洁的主人与护卫关系,一边又觉得既然说好了要当以假乱真的夫妻,贸贸然抽出手必然会剥了洛屿的面子——更别提他本意估计就是为了帮她遮掩。
该死的,这发带质量怎么好?景柠开始迁怒。人在忘情投入某种思绪中时,再遥远的路途都会变得近在咫尺。等她回过神来,洛屿已经牵着她站在了她的厢房门口。
根据腿脚的酸痛程度来看,她似乎已经站在门口发了时间不短的呆,而两人的手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肌肤相贴。景柠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向洛屿,已经做好了要被嘲讽或者调笑的准备,可洛屿也在发呆,他略偏着头,视线朝着两人双手紧握的地方,眼神却没有看着,思绪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景柠等了一会儿,在只有自己继续尴尬站着还是出声让洛屿回神他自己尴尬中果断选择了后者。
可惜她失算了,回过神来的洛屿不仅没有尴尬,反而极其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回了洛屿自己的屋:“看你的样子,今晚不一定睡得着了,不如一起整理下线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