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的是,圣上要是撑不过,他就留着给下一任表明自己的哀思,撑过了他就表忠心反正花点小钱,又得了名声,何乐而不为。
底下官宦富商是看总督脸色行事的,说要大办就不得马虎了事。甚至还沿街送饭,送斋菜,以及各种粮油米面。林月回坐在马车里从时常经过的路上瞧到这幕时,觉得好笑又荒唐。
元旦都没有元宵来得热闹,到正月十五日那天,报旺鞭从五更天起一直放到入夜。
大道酒楼商铺,沿街小巷都点起灯来,小户人家挂红纸灯又或是旁的别有趣味自做的栀子灯、圆灯,大户则花样百出,掠彩灯、珠子灯、绣球灯、白象灯种种,万盏余灯,整个淮安似烧成白昼。
而灯盏最多的属寿安路,每年灯节都是在那办的。高台林立,总督、知府等官宦都在上头与民共襄盛举。
两旁楼上则金碧交辉,仕女从帘幕后头争相出来看热闹,瞧从远处过来的灯笼。打头的是八人扛着个青狮灯,驼着个福字,稳稳当当从百姓中穿过。
稍后是通判灯,钟馗坐主位,降妖除魔,驱邪避害,百姓深信于此道,还有伏身拜了三拜的。
一盏盏灯过去,最后压轴的是金龙四大王,此是黄河和漕河的保护神,以及杨泗将军和河口太爷。
而后翩翩而来的是碧霞元君、天妃娘娘和姮娥仙子,骨架搭得很轻盈纤细,下半身彩衣飘飘。而上半身则披了五彩写满佛经、道语、福字的云肩,灯一亮便显得格外绚丽而庄重,不禁让人屏气凝神。
这真是淮安这么多年灯市以来最特别的灯笼,连总督都忍不住问这肩上的是什么,领头的汉子就答:“说是云肩,其实也可谓福肩,披福在身,百病不侵,仙佛祈福,万民无灾,天下无病。”
谁不爱听吉利话,这正说到了总督心坎上。总督一连说了三个好,两岸百姓欢呼簇拥着半人高的灯从南走到北,闹到很晚才停歇。
第二日就有关于仙佛披福祈福的画像,挂满大街小巷,吸引了百姓三五成群围着在说,神色恭敬,还说非得买一个带上,最好绣满福字经文,万一神佛显灵呢。
到后头就越传越离谱,但让各家布号是万头攒动,都在抢这云肩。没抢到的还差点动起手来,后面还五更天就起来等着。
这样的闹剧一连持续了半个多月,尤其是这些灯像在淮安各县巡游。以及戴上的女子中有个长期未孕的,突然怀上了,一时就把这吹得更神,引发了购买云肩的浪潮。
云肩在淮安府名气大盛,四乡无有不知无有不晓。在云肩火热售卖的一个月里,之前先行买到的淮安小姐也不甘示弱,专程带着去各府转悠,到临安时就大肆宣扬,惊动了临安昌盛布号。
这布号是临安老牌布号,财力自不用说,当即采买了临安大多数的云肩,开着高耸入云的航海船,大张旗鼓进入淮安。
在淮安租了间铺面最富丽堂皇的铺子,连门口铺的毯子都得是漳绒,脏了就换,就差把有钱写满整道街。
他们卖价比东越字号还要低上一些,而料子也并不差,吸走淮安一大半的布商。而一直给淮安布号供货的东越字号则不甘示弱,以更低的价格售卖,昌盛立马随之往下调。
两家布号连打了半月有余,最后东越不敌,及时收手,连夜乘坐夜航船离开淮安。
而昌盛打跑了东越,又不许其他布商来分食,仗着自己实力雄厚,在淮安一家独大后就立马坐地起价,试图垄断了淮安的市场。
嘴脸傲慢不堪,那些伙计对拿几十件的都爱搭不理,让淮安布商在背地里骂了又骂。
至于东越字号也并不是被打跑了,而是林月回顺势收手,她让东越字号则到临安“安营扎寨”,听候她下一步指令。
眼见着昌盛布号把双林布号对面的铺子收购,意图修建一间更豪阔的布号,甚至大有把淮安老牌小字号都收购于自己麾下,做空他们。
但林月回还在等,是以双林布号一直没有动静,连对昌盛布号掌柜上门阴阳怪气,说迟早这里都要改名换姓。
林月回却只笑道:“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到淮安来做布商生意的,连拜码头都不知道。我可奉劝您一句话,你们这云肩生意在我瞧来,是半夜明灯天晓月,活不长久呢。”
“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是吗,我口气当然不小,反倒是您,还是多磕头少说话,免得烂嘴巴。还有您别瞧这云肩在淮安形势一片大好,可我知道,人要是黑了心,这阳光大道都能栽跟头呢。”
她三言两语把那掌柜气得胀红着脸,怒气冲冲走了,接下来昌盛布号一直争对双林布号,但凡他们卖什么布料,对面就跟着卖还降价。
搞得双林布号这个月的账面很难看,李账房呈给林月回看时都心虚地不敢瞧她的眼睛,林月回却还能半点不慌,让对面自个儿跳脚。
她忙得根本顾不上对面发癫的,终于等改机陆续分发给各家织户,那时正好是小满后新丝上市。
她立马吩咐人人,把之前留住的那批织工收到织染房,日夜不休织改机布,随着一匹匹改机布织成,她才去找了林城平。
父女两在书房详谈了一两个时辰,随后林城平四散名帖,换上春衣,戴上纻丝帽往行会里赶去。
最近各家布号都因为云肩供货价太贵,就算想自己做,布匹供货不上。昌盛布号垄断了苎经布,甚至不惜高价收购。没有哪个织户会放着大钱不赚而转卖给他们的。
所以被迫从昌盛布号进布,但是价格高昂,需一两半一个,而他们要是想获取利润,至少二两才有的赚,可百姓难以购买,想收手不做,可早已骑虎难下,云肩把他们死死的给架在上面。
之前云肩的火热,被他们这些坐地起价的给倾覆,甚至已经没有几个女子肯来买的。门庭开始变得萧条,布号的账面都走向亏损,而昌盛布号还做着在淮安遍地生根的春秋大梦。
陈员外之前投进去的银钱都打了水漂,急得几夜没睡好觉,嘴角还起了个大泡,面容焦躁,“难道我们就这样放任他抬高时价,损坏我们淮安布商的利益。我的布号一天亏损百两,这样下去我陈家老老少少都得露宿大街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