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簿全凭我共你,谁不待拣个称意的?拣来拣去百千回,待嫁一个老实的,又怕尽世儿难成对;待嫁一个聪俊的,又怕半路里轻抛弃……”
戏声缭缭绕绕,绵绵不知何处起,遥遥不知何时终。
“你生来就是死物,再死一次,又何妨?”
周樊低垂脑袋,走在奈何桥上,眼前黢黑一片。
这独属于她的奈何桥不同寻常,悬在黑幕中,前无方向,后无退路。
周樊已在原地,走了不知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每走一步,脑中原有的记忆就会消散一些,新的陌生的记忆会强行注入进去,压迫着她的眼球,痛不欲生。
这样永无尽头般的惩罚,不知已承受了多少次。
意识渐渐被剥离,体内的精气从身上无数个看不清的针孔泄出,她已麻木不仁。
可突然有声音问她,“你是谁?”
“我是……”周樊神思迷离,“我是房岫舟。”
“你不是。”那个声音又响了,仿佛还有泉水叮铃。
“哦,对,我叫周樊。我是爹娘做的小木偶。”
“食月荒本就是朽木之地,流沙千里,尽是死物,你哪来的爹娘?”
“可爹娘说……哦,对,我也是死的。”
“那你想活吗?”
“什么是活?”
“活,就是拥有一颗跳动的心。”
“会怎样?”
“有了跳动的心,你就不必再被钉傩面、被扎针管了。你可以自如地眨眼、微笑,可以唱自己的戏,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容貌,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恨谁就恨谁。”
“恨?”周樊摇摇头,“可我是替姐姐去死的,不需要这些。”
“你本不必替别人去死,即使是你的姐姐。更何况,她不是你姐姐。”
“什么意思?”
“你姐姐有一颗心,她是人,死一次就真的没了。而你,只不过是个提线木偶,是你爹娘失败的手工品,所以才舍得一次次地让你死掉。”
“我不相信你。”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相信。”
周樊静默不语,步伐不休。记忆又要全部丧失了。
“你想活一次吗?”
周樊被问住了。
良久,她趁最后一缕记忆还在时,轻轻回答:“想。”
那个低沉的声音笑了。
两千五百次了,她终于开口了。
第一万三千零二十一次,周樊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也想活一次。”
第十二万次。
“你是谁?”
“我是周樊。”
“那房岫舟是谁?”
“她是食月荒唯一的活人。我是她的替死鬼。我恨这张脸,我要杀了她。”
“可她对你很好。苦鲎背叛了她,她没有怪你。”
“所以我还要杀了苦鲎。”
“你不爱苦鲎吗?”
“他该死。”
“你杀了他们,你爹娘怎么办?”
“他们不是我爹娘。我恨他们。”
“你会怎么做?”
“烧了他们的傩面坊。”
“这样太自私了。”
“他们更自私。”
“你烧了傩面坊,食月荒的其余无辜的木偶们如何再化形为人?”
“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
第八十七万次。
已然病入膏肓的阮肇咳嗽着问:“你生来就是死物,再死一次,又何妨?”
周樊坚定道:“我想活一次,然后体会一下,究竟何为死亡。”
阮肇满意道:“这一次,一定要逃出去。”
说罢,一阵黑风呼啸。
血药还在源源不断地从针管注入周樊的身体,她却醒来了,满脑过往种种的记忆。
这一次,她不再如同初生儿一样空白无助,等着傀儡术施完,自己被注入房岫舟的记忆。
她记得一切。
一对老蝎子精慢悠悠拿着几个罐子和器具靠近自己,她知道,自己即将被修补残身,钉紧傩面。
恨意盈心。
食月荒是朽木之城,在妖界也独有结界,自成一体,无人可寻,无处可逃。
大漠无垠,结界的边境流淌着一条窄窄的劬劳溪,妖界所有的死胎羽化后都会随着这条小溪流入食月荒,自沙漠中长出,成为木偶,修炼傀儡术。
戴上蝎子族世代经营的傩面坊的□□,这些木偶便能化成人形,仿若还活着一般,学活人买卖经营、成家立业。
周樊知道怎样能让死物再死一次。
即使才从火坑里出来,刚注入了房岫舟的几滴血,便获得了比木偶灵活得多的行动能力。她趁老蝎子没防备,伸出尖尖的指甲,一把将他们脸上的傩面扎破,旋即死死扎在他们木头身体里,狠狠地向下划。
尖厉刺耳的摩擦声让刚醒不久的周樊眩晕恶心,腐朽的木屑和粘稠的死气塞满她的指甲,她一抽搐,身上的针管险些扎穿了她。
她不管,咬牙切齿地划烂老蝎子的身体,终于彻底杀死了他们。
傩面的技术从此失传了,所有木偶将永远死亡。
周樊拔掉自己身上的针管,自己忍痛接了腿胫,打磨了身子,做了新傩面,然后以自己的双手钻木取火,烧了这里,尽管她也被烧短了一截手指。
接下来,该去找房岫舟了。
房岫舟是被恶妖抓来妖界的凡人的女婴。为了保她一命,凡人夫妇将她藏进姑射山的某处洞中,打算甩掉追兵后来寻。谁知误打误撞,女婴就顺着劬劳溪闯进了食月荒,从沙漠中长出来,成了个真人木偶,被爱在这附近捡木偶做试验的老蝎子带回了家。
老蝎子见她的血是鲜红色的,知道捡到真人了,如获至宝,养她长大,想要利用她钻研复活木偶之术。
为了不被其余木偶伤害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