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萍院的九曲桥上，妻妾们个个绿云高绾，霞裙月帔，欢声笑语。
湖心泛着一叶名为水香阁的画舸，归雁衣衫素净，低眉垂鬟。风冷衾寒，她偶尔颤抖的声音也似中箭小鹿。
“写得鱼笺无限，其如花锁春晖。目断巫山云雨，空教残梦依依。却爱熏香小鸭，羡他长在屏帏。”
歌伎归雁的歌声婉转绵邈，声声清迥，如听天籁。
琵琶女骆轻杉僵着手指，指尖红得如在冰天雪地被炭烧过一般，冻弦如刀，割着指腹也绞着心，竟让她渐渐对血腥与刺痛上了瘾。
乐师阿嫲在旁高举藤枝，时刻提防着归雁声颤，轻杉手抖。
桥上又来了几位男贵客，妻妾们便颔首行个礼，弓着腰离去了。
一曲唱罢，水香阁摇摇退回湖边，几人上岸回房。而归雁被叫了走，翌日傍晚领着一对青玉珑璁的赏赐回来了。
骆轻杉倚栏颙望，愁绪暗牵。斜晖脉脉，露滴幽庭。
白鸽振羽的回音弥散殆尽。又是一天结束了。
湖堤柳枝发芽那天，归雁死了。
“姐姐，我怎么了？”
临死前，她躺在病榻上，虚汗和着血肉，浸淫满身。
“我好痛，有人在乱刀砍我的肚子、扯我的肠子，姐姐救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刚出生的雏鸟。
“妈妈，妈妈……”
阿嫲握住归雁的手：“妈妈在，妈妈在。”
归雁停下了挣扎，慢慢冷了下去。
将军不满好好的落萍院闹出了人命，晦气至极，斥责夫人管家不严。于是夫人便将阿嫲锁了禁闭。
两个月后，落萍院来了个更小的，顶上歌伎的位置。猎头花五两买来，花十两起名字教唱歌，花十两打点关系，五十两选送到官家。
骆轻杉哑然。
十四那年，她顶替了妹妹，却被猎头嫌弃年纪大，和父亲讨价还价。父亲虽生气，却也算得清清楚楚。卖去花街当清倌是三十两，能赚十两；为妓是二十两银子，只能赚八两。最好的出路是去官家当乐伎，三十两归猎头，余下二十两归自己。可惜父亲只是个小商贩，轻杉也不是通四艺善女工的，官家自然看不上他们的出身。
最后，骆轻杉三十两贱卖给了将军府。
她轻轻在花瓣热水中濯洗纤纤玉手，想念着她的妹妹，骆友儿。
友儿如今，应该已经十六了。她已经五年没见她了。
她和妹妹友儿虽非一母所生，却命运相连，心灵相通。
友儿年纪轻，还残存孩童的天性，不像她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谄媚讨好，因此时不时犯些错误，惹来嫡母一顿好打。
奶奶一生操劳，老来得闲，不管家事，也管不了，便和她儿子一同吃着羹，瞧着孙女挨打。有时不解气，父亲还骂嫡母不会管教，拿根细藤给她挠痒吗。
一日，友儿趴在房坡上，远眺那头学堂里的少年们读书，跟着和诗诵词，一时陶醉，从房顶上摔了下来，跌在要和父亲谈买卖的客人面前。
父亲勃然大怒，把友儿以铁链拴着，沉进井里，只留半张脸供呼吸。
嫡母怕她日后宫寒难医，遭夫家厌弃，半夜偷偷和轻杉将她拉上来。
友儿又挨了一顿拳打脚踢，父亲觉得她竟敢违抗父命，留不得了，便去寻了猎头，讨了一番价。
奶奶听闻父亲干出自绝子嗣的勾当，唤来父亲对峙，可惜威力太弱，被气得一命呜呼。
轻杉伈伈生惧，却咬着牙，颤抖着手剪短长发，扮作妹妹，跟着来接人的瑟瑟去了。
此刻，她仔细擦拭着那柄昂贵的双凤琵琶，生怕有一丝怠慢，心中怯然，不知明日进宫，会是何种景象。若是留下，便是苟活几日，死在宫中；若是没能留下，说不定会死在返程的路上。
不论如何，她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双辕马车辚辚驶过。
卖给米铺打杂的骆友儿只远远望了一眼，认出了马车一侧跟着走的，是五年前来家里接人的随侍瑟瑟。
是姐姐的车。
“姐姐！轻杉！骆轻杉！瑟瑟！”骆友儿泪水涌出，丢下抹布，冲出去，却被挤挤攘攘的人群和士兵拦下。
“何人在此喧哗？”
“长官，我不是有意吵闹的，我姐姐在那轿辇中。”
那官兵石面无情，此刻却细细打量起骆友儿的面容身段，最后目光停在了她眦下一粒朱色泪痣上。
“这些都是进宫享福的车，你不用担心。回家去吧，别再吵嚷了。”
骆友儿无精打采地回了米铺，店主老夫妻以为她又挨打了，又气又怜地骂了她爹，又骂她愚孝，应该藏些钱，抓紧跑出去。
回到家中，做了饭，伺候完卧病的嫡母喝药，骆友儿便被醉醺醺的父亲押到院中，头顶石缸，跪在荆条上受罚。
这时有士兵来敲门，父亲惶恐万分地颠颠儿迎出去，半晌才笑呵呵地回来，破天荒喊骆友儿上桌吃饭。
过了几日，父亲不知哪来的钱，给友儿定做了新衣裳，打了银首饰，请了个带儿子的年轻厨娘做了一桌子好菜。
骆友儿受宠若惊，又听父亲给自己许了门好亲事，好像提到是那个安慰自己的青年官兵，以为他一定认识将军，自己能去将军府见姐姐了，觉得此刻是平生最幸福的时光，却不知屋里的嫡母为何隐隐啜泣。
出嫁前两天，骆友儿被越公府遣来的嬷嬷盛装打扮奉承一番，收下嫡母绣的荷包，进了花轿。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拔了舌头，躺在棺木中，动弹不得，惊恐万分，栗栗危惧。
两个小婢子奉命来给她喂药，心生恻隐，将荷包打开。
骆友儿总算知道，为何嫡母说，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打开。
她唔哝着，拜托小婢子喂给她那颗霜鸩丸。
良久，她从沉睡中睁眼，只觉得精神愈加轻飘，身体愈加轻盈，一阵眩目之后，她的魂魄游离了出来。
骆友儿飘在半空中，看见那两个小婢子被下令就地斩杀，陪葬下去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