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友儿被团团溢出的戾气笼罩,神色难辨,只能从她以命相拼的搏斗推测出,她如今被过载的人性之暗压着,原本保留智识的魂魄逐渐被排挤出去,就快爆裂。
“友儿姑娘,你醒醒!你看清楚,我不是那个将军,我们是来……”
一声刺穿耳膜的尖啸。
“不要说他!不要说他!伤害我的,全部去死!”
骆友儿在交织纵横的丝线阵猛然撕裂屏障,无数乌黑的气团如着火烟熏一般噌噌外冒,是小鬼附着在她身上的戾气四处逃窜。
“八夤阵!”
祁无疾怒喝,变幻步法,挥扬拂尘。
阵中其余几人纷纷跟着布阵念咒。
“动龛危乱,静比斯民。诞应休命,奄有八夤。”
郁圆圆接着演奏凤首箜篌,心急它起效为何如此之慢。
见戾气四窜,眼见朝她奔来,她抱着箜篌一个下腰,弹拨出的音浪如箭将方圆三尺的戾气全部净化消散。
“搜得斯内!”
郁圆圆愉悦地一挑眉,跳至半空中,围着骆友儿飞步转圈,音浪所及之处,戾气飞速净化消弭,化作自下而上的雪尘,沿着落雪的反向,逆流散至空中,以微光形态闪烁退场。
片刻,骆友儿身上乌压压的戾气开始腾飞,冲击得旋落的雪花也渐次凝滞在空中,或融成细不可感的雨滴。
而骆友儿的原貌,渐渐清晰显现,愈发透明,在八夤阵丝线的红光的映射下,泛着多棱的闪烁的微亮。
郁圆圆一边继续演奏,一边急切地呼唤着,看起来在戾气剥离过程中极其痛苦的骆友儿:“友儿姑娘!能听见我吗?友儿姑娘!”
骆友儿的面貌慢慢清晰,她空洞的眼眶中浮出愈加复杂的情绪,在与仇恨占据的黑洞般的眼神斗争着。
“我在哪……全部去死……狗皇帝,株我妻儿……贱人,贱人……”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翻涌着,不属于她的恨意破裂着,痛苦之外,骆友儿的神志缓缓复苏,从边缘回归,重获身体的主导。
而一部分顽固的遗恨滔天的戾气,仍赖着抵抗不散,祁无疾加紧了八夤阵。
锋利的丝线割嵌入骆友儿的鬼魂身体,戾气急忙逃离出壳,骆友儿在剧烈的疼痛中仰天呼救:“姐姐——”
“友儿!友儿!”
众人循声回头望去,骆轻杉衣衫单薄地自雪地蹒跚而来,霜雪将本就苍白的面庞打得惨淡而哀怆。
一团戾气张牙舞爪地钻出,袭向她。
“小心!”
曲绍棠扑过去,拦住骆轻杉,抄起手杖,挥打驱赶。
郁圆圆见状,连忙奋力拨弦,解救出两人。
“轻杉姑娘!你们快躲起来!”
泪水来不及滚落就凝结成冰,骆轻杉凄切地凝望挣扎中的友儿,道:“友儿,你醒醒!友儿,姐姐来了。”
骆轻杉轻唤:“姐姐?”
眸光黯淡了些,不再炽烈喷薄。
“就是现在!”祁无疾抓准时机,掐诀念咒:“挫锐解纷,和光同尘。寂兮寥兮,道法自然。”
阵法中人跟着变换手势咒语。
丝线纷纷收紧,罗织成密密麻麻的网,上下鼓动筛滤着,雪屑四溅,最后的戾气自骆友儿身上倾囊泻出。
骆友儿终于失去了光芒,软塌塌地变回魂灵,垂眸噤声。
郁圆圆跳下地面,抱箜篌曳步,预备施法。
“不要杀她!”骆轻杉踉跄地抓住郁圆圆。
郁圆圆吓了一跳,连回身安抚道:“轻杉姑娘,你放心,我们是要帮友儿姑娘的魂灵超度。”
骆轻杉泪渍氤氲,满眼疑惑与忧心。
阵法收势,丝线消失不见。
暮气沉沉的魂灵,突然射出一道道粲然炫目的光。
“姐姐。”
骆友儿苏醒了,浮在半空。
众人这才瞧清她的原貌。
瘦骨嶙峋的面孔上,颧骨托着沉重的眼目,微微咧嘴,看不见口舌。那些声音,是丹田内发出的。
而束缚着嫁衣的身体上,是一凿凿可怖的疮洞。那些光,便从此泻出。
骆轻杉震惊而痛心地说不出话,却也流不出泪,只喃喃道:“友儿……”
她半寸半寸地跋涉着,想要靠近骆友儿。
骆友儿强笑着,俯首摇摇头:“姐姐,终于找到你了。”
喷涌而出的泪水冻为冰珠,啪嗒掉落。
“友儿,你……你长大了。”
“姐姐,你还没变老。”
骆轻杉失笑,像小时候那样伸手去拉妹妹的胳膊,却拉了个空,赶忙慌乱地收回手,吸吸鼻子:“净阿谀我。”
骆友儿身上的光芒渐渐又开始消散。
“姐姐,我该走了。”
骆轻杉骤然仰头,直视妹妹的面孔。
友儿先是下意识地扭头躲避,最终还是回望过去。
“姐姐,闹了这么久,我一孤魂野鬼,想报的仇报不得,想见的人也不敢去见,还害得全城无辜的百姓遭殃,是我错了……”
“你没有错!”骆轻杉激动地拥住友儿的肩膀,却只抓住些许光芒。“友儿,你没有错!杀人的,是他们,犯错的,是神明!你才十六……不,十八岁,你何错之有?十三夫人,您救救友儿!对,祁师傅,神仙大人,您救救友儿!”
骆轻杉不顾被厚重的衣裙绊倒,踉跄地在塌陷的雪地中爬着,跪着叩头恳求几位身后人,额头和手指很快通红肿胀。
彻骨的寒气刺入骆轻杉胸腔喉咙,她急促呼吸咳嗽起来。
几人扶她不起,劝解也无用。
“轻杉姑娘,不是我等无情,是,是……”
是骆友儿已经死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却难以宣之于口。
孤魂死灵,如何再去救?
骆友儿自己也知道。
毕竟是逆天还阳,还祸扰人家的罪魂——即使那些是恶人。
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