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惊扰他人,几人携方才试屠骆驼的老妪来到帝鸿之巢中。
帝鸿正睡着,微微闪烁着红光,刚好照亮。
老妪背对帝鸿,毫无惧色,而看到这些外人,既心虚,又惊惶。想必,帝鸿平素对村里人是友好可靠的守护神。
曲绍棠虽因旁人对自己的骆驼心生歹念而愤懑,却也可怜他们有不得已的原因,便尽力不带情绪地问:“大娘,今日的粥漏给您了吗?”
老妪畏畏缩缩地摇摇头。
可看她的神情,不像餍足的样子。斐驰若有所思。他在贪婪的恶魔脸上,见过类似的形态。
那些都是因逃窜凡间食人而被处以极刑的恶魔。魔界向来对他们深恶痛绝,严惩不贷。
如今饥荒,饿殍遍地,人也沦落至此。斐驰只觉痛心。
郁圆圆也察觉到了。
她看向曲绍棠,试探她的情绪。
曲绍棠自然晓得利害关系,老妪也是为了求生。况且,她记得抓到的老妪的胳膊瘦骨嶙峋,而晚间席上她的小孙女,显然比老妪健康些。是为了这些孙辈吧,他们远在千里外的儿女的希望。
“我一妇道草民,愧对恩人,甘愿受罚。”老妪面露羞色,说着就要跪下。
“快快请起。”曲绍棠始终不习惯中土人动不动下跪的习惯,扶起老妪挥手道,“罢罢罢。老人家,我非不通情理之人,您要杀牲畜,我都理解,若是一般的骆驼马匹,给您杀掉我也不追究了。可这头骆驼,陪我出生入死,和您施善心不杀生的驴一样,舍不得它死。既然您没有真的伤害到我的骆驼,我又怎敢责问惩罚呢?”
“恩人大人大量,多谢恩人!恩人救我大丫头一家性命,我却忘恩负义,实在该死,老身必当牛做马赎罪。可惜天要亡人,老身这副病骨头,怕是撑不到雪后放晴得日子了。恩人有何吩咐,下辈子也记得报答!”老妪闻言,忙叩头答谢。
“不敢当不敢当!”
“草民还有一事相求。恩人神通广大,不知这大雪,可有法子?”
众人相顾无言。
景逸踱步叹气:“此为天罚,纵是我等修仙之徒,也无能干预。”
“天罚……”老妪若有所动。
郁圆圆瞧着有转机,问:“老人家,您听说过,鬼娘娘吗?”
“鬼娘娘?”
景逸略一挑眉。凭他的经验,老妪的反应恰有伪装的成分。
看来,老人窟果然和骆友儿有关系。
“是的,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骆……”
“骆”字还未说出口,便被景逸打断:“老人家,我等对外称是修仙者,其实,是奉鬼界大王之命,来捉拿鬼娘娘的。”
“捉拿?鬼娘娘有何错?死了也不得安生吗?”老妪果然情绪有了几分起伏。
“鬼娘娘逆天改命,当归未归,逃窜人间,为非作歹,惹来天罚,戕害百姓,罪该万死。”
景逸语气疏离淡泊,在老妪眼里,又是一个冷漠的看客。
“惹来天罚,是因鬼娘娘死得冤枉,是因平峡邑权贵只手遮天,残害无辜!你们口口声声修仙,修的哪门子仙?成了仙,也和那些朱门败类一样,只是狗苟蝇营、压迫凡人的害人之徒!”
老妪一口气骂完,胸口剧烈起伏,瘦如枣树的身骨,虽是屈曲地坐着,也显得精神矍铄。
帝鸿皮肤之下一阵鼓动,如酣睡的孩童吧咂了两下嘴。
景逸走到郁圆圆身边,稍稍侧身,悄声道:“方才抱歉,我非故意打断你。”
郁圆圆勾勾唇角,点头嗯道。
曲绍棠观望了形势,顿时领悟,轻轻笑了两声,端起热油茶壶,上前两步到老妪旁边,躬身道:“老人家,看来这个忙,您不帮也得帮了。”
老妪不解地看向曲绍棠的笑脸。
“好!”
小罗冷不丁啪叽啪叽地鼓起掌。
众人憨憨而笑,气氛和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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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妪,做姑娘时也是读过书的,识得些字,一朝嫁为人妇,便葬送了独行的自由。因而当鬼娘娘逃来这里找到她时,她和村里深怀同情之心的老人们一样,对她的冤死抱有无止的怜爱。
“初见友儿时,她也这般落魄。那时我还年轻,是村里的祖母收留了小姑娘。友儿才八九岁,只是打破了茶盏,便惧怕得离家逃走,一路奔徙,想要翻过百香岭,永远离开。问家在何方,她说在前头。她在村里住了一日,又因为害怕村里人报官,惹来爹娘的教训,就自己趁夜回家了。后来,她也逃来过几次,每次都说再也不回来了,可始终没有翻过山去。最后一次见她,约莫是五年前。数年未见,哪知重逢时,已是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妪捏着褴褛的袖口,揩去眼泪,继续道:
“虽然友儿成了悠悠众口中的鬼娘娘,可但凡接触过她的人都知道,友儿是多纯良的孩子,她即使做了鬼,也从未加害于无辜之人。那些被她恐吓的,都是些流连花巷、草菅人命的权贵子弟,做了亏心事被无伤大雅地告诫几句,反而污蔑造谣友儿,让友儿死得都不安生。”
曲绍棠想起的确听过些荒谬的传闻,甚至有版本说友儿浮花浪蕊,怀了脏胎畏罪自戕,才引来天罚的,冷笑道:“纨绔子弟就这样,整日吃酒闝宿,蝇攒蚁附,不务正业。伤天害理,还不许别人说,报复起来恶毒至极。”
“是啊。村里自三年前,来了帝鸿镇山,常有妖魔来挑衅,连鬼都爱来凑热闹,妄图吸些帝鸿的精气,助其超生,却扰得村里人心神不宁。若不是友儿来此,驱赶小鬼,百香岭的住户吓也要被吓死。”
郁圆圆心想,看来凌霄剑就在这底下了。
“更何况,友儿悲悯这些和自己一样死有不甘、在外游荡的小鬼,从不下杀手,而是听他们的悲怆、帮他们给亲人托梦,还吸走他们身上的戾气,送小鬼不留遗憾地步入轮回。你们说,这样的鬼,不比所谓的神仙强吗?雨雪封城,战争纷纭,仙又何在?只有被唾弃的鬼,冒着逆天而行的风险,来守卫我们这个被遗落的小村子。”
老妪眼眶泛红,皴裂皱褶的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