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了最优雅的吃相。
她在破庙里吃饭才叫快,庙里住的流浪孩子那么多,好心人施舍的食物不常有,大家都铆足劲,晚一会连渣都赶不上。
“没关系。”程长弦掰下咬痕那部分放进嘴里,把剩下大半块递给方樱:“你多吃。”
小方樱张开手掌恭恭敬敬接过,生怕碰脏他的手:“您可真是个大善人,定能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她会说些吉祥话,跟街上乞丐学来的,人家有文化的,要来的饭都更香些。
“大概很难。”程长弦叹口气,认真望着遥远的落日,好像真信了她送来的吉祥话,怕自己接不住这份祝福:“我想做个好官,让世间蔑视律法者罪有应得。”
方樱没文化,听不透他的豪言壮语,楞楞跟着点头。
“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程长弦自顾自说了半晌,终于转头。
“我希望,明天不饿肚子。”方樱抹开嚼进嘴里的枯黄碎发,傻乐呵。
“那你以后不准再偷东西,做个好人,我还给你买枣豆糕,好吗?”他递来骨节分明的小指。
“嗯……大哥哥,你一定会得偿所愿,做个好官。”
往来人流中,蒸笼烟火旁,方樱瞪圆亮晶晶的眼,小心翼翼伸出自己覆满薄茧的小手,和少年拉了勾。
那刻她撒下此生最大的谎,骗到这世上最香甜的枣豆糕,后来依旧走上了歪路。
歪到满城的富商权贵一听她的名头,便关门锁窗,避之不及。
今夜长京烟火绚烂,街头热闹非凡,而她面目全非,将化孤尸。
后来她盼处处不与他相逢,而今已是走马灯下客,也算旧愿终成。
凌迟之刑最后一环是剜脚骨,是要罪人下了地府便无投胎之路可走,生生世世做个孤魂野鬼。
这正遂方樱的意,这样的人间,不来第二回也算解脱。
骨裂之音靡靡,暗红浸透刑柱的木缝,方樱彻底没了气息。
雪下急了,大到漫天,冻坏了观刑的各位老爷,却没冻坏绽开在空中的第二只烟花。
长显河那头,聚起越来越多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夜幕下一眼望不穿尽头。
他们穿着平简,大多还着秋服,零星几个人捧着点不燃的白蜡,低头静默。
其中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忍不住眺望河对岸,咳的面庞青白:“咳,阿婆,她能看见我们放的烟花吗?她什么时候会回来看我?”
旁边佝偻的老妇抬袖藏起脸上泪痕,拍拍姑娘的背:“等你长大那天,她就会回来了。”
“咳咳……可是阿婆,我病的这样重,还能长大吗?”
“能,她给阿婆留了钱让你治病,她说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
……
台下,人群呸着痛快渐渐散去,只剩程长弦一人笔直矗立在雪地,静静看着刑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女尸。
她身上大半处已被削至见骨,面庞花成一团糊肉,辨不出五官。
飘雪层层盖在她身上,似故意要将她掩埋,不留给这世间一点痕迹。
「走好。」
程长弦落字无声,捏碎手中已经凉透的枣豆糕,将糕屑撒于刑台下,眼角处的悲悯转瞬即逝,无人可察。
官匪不两立,正如此刻他们二人阴阳相隔。
方樱是他悬了七年的心结。
每每她的银弯刀锋利一截,他的剑柄练痕便老上一寸。她的迷药毒针深上一分,他的抗毒药浴便加热一度。她的易容术越发出神入化,他便点灯着蜡,练识人,辨识物。
旧年他亲手放走的小姑娘,在他来不及察觉的各寸各处,长成了他难以并肩的怪物。
为了让这只怪物伏法,七年中他未有一日安睡到天亮。
“程少卿,难得初雪,一同喝两杯暖暖?”脚边官靴多出一双,李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比程长弦矮上半头,人又生的圆润,搓着冻红的大耳垂,像个一身俗气的弥勒佛:“初雪竟能下得这样大,往年没见过。”
“我不饮酒,李寺丞该知道的。”程长弦淡淡答着,嗓音冷过寒气。
“那是平时。”见他反应平淡,李尺讪讪拍掉他肩头的雪,道:“而今少卿双喜临门,可得庆一庆。”
“何来双喜?”程长弦瞥眼,头也未动。
李尺低首,悄声: “少卿捕回匪首,风光无限,咱们大理寺可都传,等大卿挂冠,他这位子非你莫属,此为一喜。”
他又抬高调子,挑挑眉眼:“少卿与长鸣楼氏的回怜小姐婚事在即,此后便非孤家寡人,这是第二喜。”
“嗯。”程长弦挤出一个气音回应,仍旧默然。
“我知少卿还是放不下皇银去处,这也怨不得你。”李尺抖袖:“你请了数遍折子求延长匪首刑期,可上头下刑急,非得隔夜处死。审这样的人,一晚上能审出什么东西来?”
程长弦眼中映着那具倔犟残破的冻尸:“别说一晚。”
“这就是了,反正证据确凿,审不出她,她手底下几十号人还审不出吗?先处死她平息民怨确是上策。”李尺说着,却又苦笑:“虽说这民怨,怨的是不是民,还有得考究,可这些也非咱们该操心的。”
他抬头看看乌霾霾的天,眸中色有自嘲:“这世道下,无愧律法,已是好官。”
*
方樱觉得自己一定魂魄离体了,不然为何会这般轻轻飘飘,没有痛楚。
身处无边漆黑,她不知自己该往哪走。
老一辈的人说,亡灵会去地府,上奈何桥排队喝一碗孟婆汤投胎,这旧生才算彻底了结。
方樱无谓投胎,只想找个好地方快活游荡。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空灵之音。
“归家吧……归家吧……”
于是眼前生生开出一道口子,透出刺眼白光,照在方樱身上,有些灼热。
“哪个家?”她独自喃喃,硬是想不起自己何曾有过家。
“归家吧……归家吧……”那唤声一遍遍重复着,越发急迫。
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