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地方有写不成文的习俗,人死后,造的一切孽障,都不再作数,活着的人也不再追究。
贪污行贿之人可保生前名誉,作奸犯科之人可保家人平安。
就好像人死就可以抹掉一切,让一起重启,一条人命怎么都可与他人受到的伤害所抵。
谢镜纯一直都觉得这很荒唐。
这名有争议的校长意外身亡后,有关于他的所有新闻八卦仿佛按了暂停键,不再有人讨论追究,只有网络上刷屏的“一路走好”“R.I.P.”。学校给他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追悼会,竟然还有不少人去参与悼念。
故事最后,竟然还能有这么一个“大团圆”结局,让她不知如何评价。
应上层要求,当时在报社实习的谢镜纯写了这篇稿子,最初的版本中,她坚持新闻的真实性,将这个校长的一生,好的坏的不分彼此列在一起,被老板打回重写。
第二版,她将死者做过的腌臜事尽可能不着痕迹的融在他的辉煌人生履历里,又被打了回来。
最后登报的,是她写的第三版。
这件事,谢镜纯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她写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倒也不算违背了新闻的真实性,但同样身为女性,她太能理解女孩子受到性侵时,茫然无助的感受,也能想到她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将此事翻出来时,被他人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制止。
无人支持,孤立无援,还要受人指责。
好一个受害者有罪论。
就好像,她们是死者光辉履历上的细小污点,而不是死者本身品行有失。
如同腐烂的水果,外表可能只有一个小黑点,里面却烂了个透。
这件事过去后,她只隐隐听说,最开始实名举报的女生,因为坚持不肯妥协,被学校找了个由头强制退学,此后她遁入茫茫人海,再无踪迹。
Linda见众人没说话,准备组织大家进入下一个环节。她翻开手中的纸张,看着上面的字迹,愣了一下,飞快看了谢镜纯一眼。
只一眼,谢镜纯就知道,和上个故事是为了狙顾安一样,这第三个故事是冲着她来的。
Linda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故事的真相已然清晰明了,死者确是做了许多坏事。最后一个投票,是开放性的问题,希望大家发表对故事中记者最后写得那篇报道的看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先开口。
让人没想到的是,最先开口的是白薇。
她脸色苍白,身体有细微的抖动,眼尾红红的,似有哭过的痕迹。她看着大家,坚定地说道:“我觉得记者的报道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死者生前做了错事,但纵观他的这一生,也是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做了许多贡献的,不能因为他做错了一件事,而否认他所有的付出。”
他身旁的段朗看着面前的纸张,有些出神,似乎没再听她说话,但谢镜纯知道,他听到了,而且听的很仔细。
其余众人依次分享自己的看法,大多数人都觉得和记者的关系不大,虽然记者的报道有失偏颇,但也能理解。
只剩下段朗、杭之景和谢镜纯没有开口。
段朗靠到椅背上,表情有几分吊儿郎当,眼神中密密麻麻全是尖锐的刺,和刚来时树立的阳光大男孩人设大相径庭。他直视着谢镜纯,语气森冷:“我觉得记者该受到惩罚。记者的报道,摧毁了受害者心中最后的堡垒,让她觉得这个世界都不值得被相信。这个记者为什么不想想,她的报道会带来多少负面影响?以后受害者更加不愿意将自己所受的不公平待遇说出来,因为没人会帮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就连新闻报道都不会报道。这才是真正的心寒。”
谢镜纯面无表情回怼:“我写的那篇报道,虽然说不上全文背诵,但也能大概记得是什么内容。那篇报道里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没有因为死者身死而添油加醋为他增加光环。”
“那为什么不能公正公开的评价他的一生?他做的错事,对那么多女大学生进行性骚扰的事,为什么只字未提?”
诚然谢镜纯觉得这件事上,她是有所理亏的,但被人这么指着鼻子甩锅,她也是不能接受的。
她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笑得比段朗更嘲讽:“首先,我也是个打工人,并不是我想写什么,报纸就会发表什么。其次,那些受害者,有人主动找我提供信息吗?我记得当时,我因为好奇去采访时,多少人对我避之不及,不愿意和我多聊,又有多少人因为学校提供的保研名额,主动放弃说出真相的资格。”她盯着段朗,一字一顿,“你可能不信,但当时,到报道登报时,我除了受害者口述的信息,没有拿到任何合法的实证。这种新闻报道,你要我如何写?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赌上我的职业生涯,去做那个先驱者,为她们向一个死人讨回公道?”
她看着对面段朗呆楞的脸,放软了声音:“我承认,如果当年的你遇到现在的我,这件事会有不同的结局。但是当年的我,依旧无愧于心。”说完,她看向白薇,轻声道,“我想起你是谁了,你改了姓氏,所以一开始我没记起来,只觉得你很眼熟。你应该就是当年死的那个校长的二女儿吧?”
白薇咬着嘴唇,隐蔽地瞥了段朗一眼,随即飞快点头。
屋子里的众人神情均颇为严肃,只有朱夕和linda,表情震惊。
她们俩可能是与整件事最没牵扯的人,但到此刻,也大概凑齐了故事的全貌。
段朗声音沙哑:“所以受害者,到底要怎么保护自己啊?”
“这几个孩子,一生没做什么错事,从被拐卖开始,到校园霸凌,再到最后求告无门的性侵,为什么所有的灾难,都要被他们遇到?他们要如何找到他们的正义啊?他们被偷走的人生,到底谁能还回来啊?”
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悲切,苍凉,绝望,如同那几个孩子的人生,似乎真的找不到出路了。
谢镜纯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她自己,突然就觉得,与这几个可怜的孩子一比,她还算幸运的。
谢镜纯看着她,眼神怜悯,音色悲凉:“你的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很好的答案。但我知道的是,你不应该堵上自己的一生,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