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的炮火撕裂夜幕,将尺罗城外照得亮如白昼。
尺罗城是平昭国的国都,颇有一番繁华景致,声名远扬。
然而今夜他到了这里,这份繁华可以就此结束了。
“将军!”副尉跳上石塔望台:“平昭皇帝降了!他们愿意投降了!”
楼岳披盔带甲,火光下眼里含着一点星,闻言就冷笑起来:“我的兵都到城下了,这时候想起来投降,早干什么去了?!”
副尉看他面露凶戾,很有点要疯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劝:“出征前陛下的意思,是只要平昭肯降,咱们就息兵......”
楼岳置若罔闻,咬着一口雪白的牙笑:“上雷震炮,把尺罗城墙给我拆了!”
副尉把目光投向其他人。
大大小小的武官都在,然而个个挪开眼神,听命地调兵遣将,从后方拨雷震炮上来。
楼岳是个疯子,军中上下都知道。
跟着他打仗,从来只有赢,并且赢的很张狂,肆无忌惮地摧枯拉朽,推平一切。
副尉一跺脚,豁出去了似的喊:“将军!再抗命不遵,回去陛下岂能再容得下你啊!”
楼岳在眼前举起一支千里镜,往尺罗城那头望。
他的兵正在密密地往城墙上爬,如同蚂蚁,然而尺罗城上方不断地滚下圆木和巨石,转瞬就将爬上去的兵砸成血泥。
副尉是真心为他,就差给他跪下了:“将军!”
楼岳充耳不闻,很决绝地对自己的炮兵将领做了一个手势。
半刻钟后,在楼岳的大笑声中,巍峨屹立的尺罗城墙被轰成了一片齑粉。
楼岳胸前悬挂着一只白石头雕的弯月,小小的,石料粗糙,掉在地上都不值得人一捡的玩意儿。
然而他一面神经质地大笑,一面下意识地握住那只白月亮,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
在嘴唇贴过弯月之后,他神情平静了许多,拖着满是碎肉血污的长枪,慢慢走下了望台。
血痕随着枪尖拖拽,在他身后划出长而蜿蜒的痕迹。
副尉胆战心惊地转身跟上,同时开始想念那枚石头月亮的主人,楼月。
楼岳有一个姐姐,与他近乎同名同姓,叫楼月。
平昭与南靖两国,彼此打了上百年,打得有来有往,生生死死几代人,老百姓都给打成了仇家。
而这两姐弟,就在这混战中,突然从某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弟弟凶恶,姐姐贪婪。他们仿佛一株双生莲,一上战场,便打破了两国僵持已久的境况,令南靖如今可以凌驾于平昭之上。
然而一年前,在平昭与南靖的一场战事之中,楼月未曾来得及从战壕撤退,被平昭的火炮炸了个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楼岳自此发了疯。
平昭人杀了他的楼月,他戴着那枚失了主的石头月亮,要平昭人给他血债血偿。
再也没人能管制得住他了。
大军随他朝尺罗城行进,轻骑兵打前阵,火铳与装载了苍铁的箭矢朝向尺罗瞄准,时刻预备着万箭齐发。
苍铁是一种好东西,以此改造的箭矢,箭头在刺入人体内的瞬间就会炸开。
相比之下,平昭国的弓箭手还在使用最原始的铁箭头。
上过战场的士兵都说:“平昭的箭扎进人体内好像扎进去一根钉子,而苍铁箭是直接往人肉里塞了一根炮仗!”
并且苍铁箭的造价远比火铳,以及机械雷震炮要便宜,南靖就是凭借大量制造苍铁箭和雷震炮,结束了这场持续百年的战争。
楼岳从废墟一般的城墙碎石块上经过时,顺手拔出了一只苍铁箭。
那是一支劣质品,它扎入了城墙,却未能爆开。
副尉心中一颤,心想被这将军发现,回去兵部又一帮人要脱层皮了。
然而楼岳表情没变化,只是单手掰掉了箭头,然后把上面的图案转过来给副尉看。
与传统箭头不同,苍铁箭的箭头圆润,上面刻了一笔弯月,简简单单。
每一个苍铁箭的箭头上,都会有这样一个弯月。
这是楼月的标记,代表苍铁箭是由她创造而出。
“你看,”楼岳在笑,只是英挺的眉宇中淤着不去的凛然仇恨,锋利得咄咄逼人:“她也在这里,和我们一起。”
“见证着平昭的亡国。”
*
与此同时的平昭皇宫之内,一片人仰马翻。
“南靖军要进城了——快跑啊!!!”
宫人仓惶推搡奔逃,在混乱之中,辛子鹫呆呆的站在大殿之上,抬头望着梁上吊着的人。
她的身影太过娇小,披发赤脚,脸蛋雪白而稚嫩,像个无人照料的小鸟,抖动着湿漉漉的幼毛,因为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而来。
楼岳如同一介凶神,一个屠夫,一个满腔恨意的恶鬼,在粉碎尺罗城的同时,他命人送进来了一只长匣。
平昭皇帝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扯了一条白绫,上吊自尽。
而匆匆赶到的大臣宫婢,也只看了那匣子一眼,便绝望的跌坐在地上。
辛子鹫也看了一眼,她就......她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她知道,平昭皇帝坚守至今,就是为了让自己那些皇子皇孙,能够成功逃走,他非常看重所谓的血脉。
那匣子里一列头颅排开,从大到小,从老到少,辛子鹫看着个个都熟悉。
出逃的平昭皇室嫡系,被楼岳杀了个一干二净,一个没留下。
而辛子鹫因为不受宠,是个无法继承大统的公主,被扔在宫里自生自灭,反倒捡得了一条命。
但她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楼岳一旦进城,入宫,她便绝不可能活命。
这里也没几个人顾及她。此时此刻,但凡脑子清楚的,惜命的,能逃都逃了。
一两个老臣倒是忠心耿耿,见大势已去,跌足愤而大骂:“楼氏姐弟!无耻之尤!若非楼氏长姐定了那什么‘夜破尺罗’之计,何至于叫楼岳打进国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