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着,一旁的杜甫看着裴迪也赞叹不已,这个年轻人的诗他也曾看过,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云淡风轻,于是他随手写到:
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
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
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
一树寒秋,笔意愈发的疏淡清远。如果裴迪不是一位坦荡如砥、文采斑斓的布衣少年,何以诱发大诗人的雅兴?随即为他赋诗一首。庄子有言: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从他对待王维的态度,这大约是裴迪的性格所在吧。从此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因为这次相遇而相知,最后成了无话不谈的知音。于是天宝年间,斐迪放弃官场,与王维过着隐逸的生活。他的诗便足矣证明《青雀歌》:“动息自适性,不曾妄与燕雀群。幸忝鹓鸾早相识,何时提携致青云。”他何尝不想蟾宫折桂后置身青云,做个造福天下的一代名臣,可是宦海污浊,虽不同污合流,也必须随波逐流。他志趣高尚洁身自好,不妄与燕雀同群,这或许是他仕途不畅的致命原因吧,所以归隐是放过自己的唯一方式。在隐居过程中,佛教思想开始根深蒂固于他的思想,也是安慰自己精神的食粮。裴迪的诗大多数失传于历史的跌宕起伏里,今存诗二十多首,都是同王维之间礼尚往来的赠答往来唱和。而王维流传下来两个人赠答同吟之作,多达三十余篇,这惊人数字超过王维与任何一个相交甚厚的诗人,哪怕宁王岐王李龟年他们也甘拜下风,两个人是情意似乎超越了友谊,更像灵魂伴侣。当裴迪失意时又从王维的宽慰裴迪(见《酌酒与裴迪》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与裴迪的冒着生命危险到叛军营中探望王维也可看出他们彼此互相牵挂、亲密无间,生死与共。这种关系更是超越了友情,用王维的话说“携手本同心”(《赠裴迪》)有些感情令人浮想联翩,只能意蕴吧。
王维晚年对现实抱着一种“无可无不可”的云淡风轻。他选择了隐居隐居在终南山,后来无意间在辋川买下宋之问的别墅,占地几百亩的一方天地。生活又有钱又有闲,所以才能与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作画,而且主要吃斋念佛,焚香独坐,以禅诵为当下消遣。他们在辋川这个天堂一样的地方,诗词唱和,花前月下你来我往,这情意惊艳了想入非非的后世众生。在这个宝地里,不但成就了诗佛的一心禅修,也成就了他与裴迪的两两情深。那一条一条静谧幽深的山谷,因其“水沧涟如车辋”故得名——辋川,辋川就是水波含翠、山林相映的地方。这里山清水秀、钟灵毓秀、云蒸霞蔚、山霭苍苍、晓风残月、风景旖旎,是归隐山林的第一选择地。
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于是60岁那一年,他辞掉了一步之遥丞相的官职,隐于辋川别业,身边好友惋惜着问他为官立世的理,王维随手写下了这首诗。于是晚年在在风景如画里,远离世俗,不闻案牍,素手调琴、吟诗作赋。平日茹素,不着彩衣,居室当中,只有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完全过着禅僧一般的生活。枯荣得失俱悲欢,两两相忘便是禅。
他在这里的日常便是,以松林明月作伴,与湖光山色为友,终日里赋诗作画。陶醉在黄鹂、白鹭自由飞翔的世界里,乐不思蜀。辋川的每个季节都是精明绝伦,春天百鸟飞鸣,桃红柳绿,姹紫千红。溪流河谷中,欣赏漫山遍野的春色,这样的视觉体验,是令人身心愉悦思绪飞扬的最高境界。夏天水田漠漠,积雨天气的辋川遍野植被茂盛,画意盎然,松涛阵阵,绿荫苍穹,翠竹飒飒。对于“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的王维来说,置身于这世外桃源般的辋川别墅,大约没有什么遗憾了吧。前半生的蒸蒸日上,后半生的志趣淡泊,使他安逸于此,做个世外仙人。当月色如泄,倾洒在安静的湖面,远眺波光粼粼,风过处潋滟似珍珠璀璨。漫山遍野,光彩夺目,阳光明媚,一川瑰丽诗篇浑然天成。日升日落,斗转星移,闲暇时看庭前花开的喜悦,听窗外雨落芭蕉的叹息。两个人对视着守在老去的渡口,静看日落烟霞,或归渔樵。朝暮间沉浸在辋川的山山水水,或居溪畔,临风听蝉,月轩抚琴,埋迹红尘,荣华甘愿放弃。那日溪涧欢饮,山泉潺潺流泻于山石上,恰似一条洁白无瑕的素练,在月光的趁映下星星点点,斑驳出萤火虫似的光,幽清明净的河里传来几声女子的嬉笑。采莲女子归来,稀疏的月色落在在池塘里,水面上潋滟。轻风拂来,吹动的衣袖扯住了荷叶,一拽一张间欢声笑语。不远处的王维看着她们活泼有趣的样子,微微一笑,她们迅速围上来,拿着几个莲蓬递给王维嘻嘻道:“王大人这是我们新采的莲蓬,送给您尝尝鲜,闻闻还带着莲花的清香呢?”裴迪不失时机的调侃:“并蒂莲据说是定情信物,不知王大人对其中哪个女子心仪?在下愿做一次月老,牵根红线,算是功德无量否?”王维看着他:“老夫一把年纪了,你就不要打趣我了,倒是你应该婚配了,看上哪家姑娘,知会一声便可。”裴迪撇撇嘴:“我的心思您最懂,就不麻烦您老人家了。”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在辋川这个酝酿着山清水秀,笔墨浓淡、深浅相宜,恬静淡泊的地方,两个人在青山绿水间穿越,万物皆可爱。凉风有信,细雨知音,汲泉煮一盏清茶,写一笺诗行,期待一场人间风凉。当西窗幽净,沉沦月下听曲,小试微香丝丝缕缕入鼻喉,清茶对饮间,侃侃而谈。随意经年后,老去的王维,还有裴迪陪着他看辋川的山山水水,在杨柳堆烟处听鸟啼蝉鸣,“明月照前墀,牛弦奏流水”,等在“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时候,我坐在台阶前,你静默,我弹奏一曲“高山流水”。为你,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