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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红烛正高烧(1 / 2)

黄昏的天光照在结彩的街巷牌楼,围观的百姓跪在沿途驻跸的卫兵身后悄悄张望难得一见的阵仗。陛下加恩后太子迎亲的卤簿多至五百人,短笛唢呐的喜庆乐声随着蜿蜒的仪仗来到宫门前。

坐在画轮四望车里的沈长荷尚未回过神来,她明明死在中大通三年太子薨逝当夜,为何睁开眼却成了太子妃蔡彦真?那这具躯体里原本的蔡彦真又去了何处?

当时,昏昏沉沉的她被婢女簇拥着沐浴梳头,看见矮小纤弱的身体和镜中“蔡彦真”幼时的面容,心中慌乱无措。

紧接着敷粉描眉,着袿襡、加金银,沉甸甸的头饰与袿衣压得她颈肩生疼——这分明是要成婚,她竟要以太子妃的身份嫁给萧统?!

算一算,竟回到了二十三年前……

原以为萧统死了,她可告慰缘觉阿兄与吴淑媛,甘心赴黄泉。究竟为何出现如此荒诞无稽、鬼神莫测之事?

纵使她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在众目睽睽下登上这画轮四望车。

登车时,她只瞧见不远处萧统在马上的背影,仍是稚子模样。

南朝尚早婚,此时的蔡彦真不过七八岁,萧统应与之年岁相仿——沈长荷入宫侍奉丁贵嫔时萧统已二十有五,还不曾见过如此年幼的萧统。

她忽地心生一计:从前丁贵嫔母子合谋陷害淑媛母子时,自己尚是孩提。如今她成了太子妃,日日在太子左右,必能寻出证据及时告发。

若是在将淑媛母子送上高位,便挽回了从前的悔痛遗憾,不必在大错铸成后报仇雪恨。

只是,做个令萧统信任的太子妃对沈长荷来说实属不易。

虚情假意倒是不难,她从前以宫婢之身尚能博得丁贵嫔和萧统的喜爱。

可眼下成了济阳蔡氏的名门闺秀“蔡彦真”,只知宫婢该如何行礼问安的沈长荷怎会知晓太子妃的礼数?更何况今日还是婚礼典仪,原本的蔡彦真必是经宫中尚仪指点教习,自己实是一窍不通。

若是因此出了纰漏令皇家丧失颜面,丁贵嫔和萧统想喜爱自己都难,更莫说信任看重,兴许还会起疑。

方才她穿着繁复的绣衣双手执扇站在正堂,“蔡彦真”的父亲蔡撙穿着公服迎拜正副使,奉玺绶册时自己跪下行礼受册的动作应是有误,否则正使不会蹙了蹙眉。

沈长荷缓缓吐出一口气,尽力维持坐姿仪态,瞟了一眼身旁坐着的手捧玺印的女侍中。

马车缓慢平稳地前行,估计还有一阵子。女侍中神色肃然,好在沈长荷便是凭借嘴甜讨得丁贵嫔喜爱,便扬起笑脸去问:“今日实在慌张,竟不大记得之后的仪式规矩,烦请女侍中提点一二。”

女侍中虽觉疑惑,但不敢拒绝太子妃,微微颔首应下,小声告知。

不知不觉到了皇宫北面的长阳门,大卤簿停在宫门外,小卤簿跟着画轮车进到东宫承恩阁。

马车停下,女侍中眼神示意沈长荷下车,她执扇遮面,小心翼翼地踩着踏凳,站稳后看到步鄣已设好,她顺着步道向前走,身后跟着尚仪和数位女侍中。

进入长乐殿后,尚仪帮沈长荷除去罩在绣衣外的幜衣,递给一旁的女侍中,又引着她至殿中,与太子相对而立。

尚仪肃然道:“请太子妃却扇。”

沈长荷缓缓放下扇子,仍旧垂眼看着地上那双枣红云纹履,心知此时不能抬眼乱看,可一想到对面站的是因她而死的萧统,心中难免起伏。

“请太子、太子妃对拜。”

女侍中铺好两方锦垫,二人相对跪下,沈长荷记着女侍中方才的叮嘱,与太子对拜时自己先拜后起。

起身后,两人上阶,朝南并肩而坐,该行同牢之礼。

清水煮过的牛肉、猪肉和羊肉放在一个中间有隔档的白玉盘中,由尚仪双手奉上,二人一齐接过,微微侧过身相对共食。

看到一双温和带笑的眼睛近在咫尺,沈长荷有点慌,不自觉抿了抿唇。

即便深衔萧统,沈长荷也不得不承认成人后的萧统姿貌仪态俱佳,为人亲和有礼,因此显阳殿中众多宫婢都盼着他来探望贵嫔,不过在她眼中不过是个空有皮囊、内里阴险的小人罢了。

但眼下的小萧统仅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尚未行倾陷诡计,她难以像厌恶成人后的萧统那般看待他。加之要取得小萧统的信任,她也冲他弯了弯眼睛,不等看他反应就低头去吃肉了。

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后,各自接过一爵酒漱口,尚仪又奉上两个酒水半满的银瓢,底下用金锁链相连。平民的合卺礼用的是切开的两瓣匏瓜,皇家为了彰显身份用银做成瓜瓢的形状。

礼毕,二人接受东宫侍官们的跪拜后便起身,穿过回廊进入寝殿。

殿内焚着香,宫灯烛火皆已燃起,倒比外面昏黄的天色更加明亮,映衬得各类饰物器具熠熠生辉。红烛上嵌着精细的鸾凤图案,尾翼上闪耀着点点光芒。

沈长荷从未进入过东宫寝殿,也未曾见过布置得如此华贵隆重的场面,这等庄严富丽令她隐隐觉得不安——这本该是“蔡彦真”与萧统的大婚,虽然并非自己所愿,可她确实占据了这具躯体。

待两人坐定,两名女侍中摘下太子的玉冠和沈长荷的凤冠,从两人盘起的发髻里各挑出一绺剪下一小段,用红线缠住后放在锦盒中。整理好他们的发髻后,众人退下。

一扇扇门窗关上,烛火拉长的人影渐次退出,留下两个并肩而坐的小人儿。

沈长荷不是个腼腆的性子,她侧头看了看太子,却迎上了他的目光,她只好先开口:“太子殿下。”

小萧统微微笑着颔首:“私下无人时,可唤我小字维摩。”

沈长荷垂下眼睛——丁贵嫔常常如此唤他,可沈长荷即便成了他的姬妾,也只敢称呼“殿下”,“维摩”二字对她来说过于亲昵,令她不适。

她摇了摇头:“妾不敢冒犯。”

小萧统也不再执著于此,问道:“你可有小字?”

“蔡彦真”想来是有的,可她并不知晓啊,仓促之间也来不及细想,便将自己真实的乳名告知他:“妙怜。”

“莲花的‘莲’?”

“怜爱的‘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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