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踏出房门后站在檐下,他环视院中,飞快地思索着。
若是此刻告知官家,到时查出那两个婢子果真是男人装扮、身携凶器也就罢了,万一是误判,永兴公主定会缠着官家处罚自己、以证清白,纵使官家念着兄弟情谊轻饶,他也无颜再做这贴身的领军。
可若是不告知官家,倘若镇压谋逆之时出现纰漏,以致龙体受损或是伤及贵人,他萧景也担待不起。
最后,他的目光在两间禅房中徘徊。
一间是丁贵嫔和太子妃所在的禅房,她们似乎对这次叛乱有所耳闻,兴许已有应对之法。
一间是太子独自所处的禅房,紧挨着官家。身为储君,他理应知晓并处置此事,纵然太子殿下宽厚,可若是绕过太子,事后官家追究起来,自己恐怕仍然难逃罪责。
他心知无暇踌躇,最后促使他抬脚向太子禅房走去的,其实是心底的一缕私念——
贵嫔虽执掌后宫,但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此事若听凭她处置,稍有闪失,她便要成为天下的罪人。
她在这后宫之中本就艰难,相较之下,太子背后有宫朝重臣鼎力相助,储君之位能保他性命。
于是,萧景决心不让贵嫔牵扯进来。
但他没料到的是,太子听完自己的禀报后泰然自若,似乎也早已知晓。
萧统稍加思索便说:“萧领军,保护官家自是最为紧要之事,但也须讲求真凭实据。”
这与萧景想在一处,他自是俯首听命。
萧统接着说道:“待永兴公主领着婢子进入禅房后,挑八名武艺超群的禁兵守在门口。你我在窗侧静候,若官家呼救,立时入内擒拿歹人——留活口。”
萧景无有不从,立刻着手安排。
一刻钟后,官家的禅房中木鱼声歇,萧景在外通报后,引永兴公主及婢子入内。
趁着“她们”刚进入禅房皆在行礼问安,萧景悄悄将焚香时用来透气的窗页推得更开了些,而后萧统、萧景二人贴着外墙站在窗侧。
放在平日,谁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窥听天子,可此刻萧统、萧景心中皆有八九分把握,二人又不曾暗中往来、结党谋私,心中坦荡,之后再为此事向官家请罪亦无不可。
可禅房中传来的私语,却与“坦荡”二字毫不相干。
“父皇,女儿知道您为长乐私逃一事气闷,便私下查探,今日可算得到了消息,便立时向您禀报。”
在佛前打坐的萧衍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谢禧领着她先往西南去,在淮南郡停留了数日,竟大着胆子折返,在南徐州与建康中间的一座山中野庵里度日。虽说如今豫章王已回来,可谁不知谢禧的父亲谢举在南徐州掌过事,想来是经其授意。要我说,这东宫也脱不了干系。”
萧统听到这里暗暗心惊,萧玉姚竟并非空口白话来唬人,而是真的查到了明容的下落。
听到官家开口后,萧景留意到太子的脊背忽然绷得僵直。
萧衍慢悠悠地问道:“带回来了?”
对萧统而言,这是他第一回直接听见父皇藐视伦常、贪色行恶。
纵然他曾从明容口中得知父皇如何在审问时颠倒黑白、包庇宗室,从魏雅口中得知父皇破戒纵欲、残害宫婢,从阿姨口中得知父皇觊觎明容、欲行不轨,可当着他这个太子的面,父皇至少还会顾及君臣父子的身份体面,不曾袒露分毫。
可今日,他终归是亲耳听到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对纲常伦理全无顾虑,对明容的命运毫无顾惜。
那是与他们同姓的萧家女,是父皇的亲侄女,是他的亲堂妹。
贵嫔、妙怜与自己耗费心血将她引向正途,养育长大,在父皇眼里她又算什么?
萧玉姚见父皇回应,连忙趁机朝前走了几步,离他更近了些,笑说:“长乐生得那般貌美,谢禧自是宝贝得紧,带了数十个部曲保护,我手下那几个人哪里敢轻举妄动。这不是请您示下,若是有禁兵援手,不过三五日的工夫,保管将长乐送到您面前!”
听见“禁兵”二字后,换成萧景心中一紧,屏息听着里头的动静。
“嗯——”萧衍仍旧是从鼻子里发出这一声,“让萧景挑二十个可信的禁兵同去。”
萧统侧过头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萧景,看来他从前也不曾沾手过这类污糟事。
若非这回涉及的女子是长乐公主,又已被她逃出宫外,由俞三副出手轻而易举,不至于动用禁兵。
萧景之前也并非对此一概不知,假作未闻、埋首做好分内之事是天子近臣的本分。
可眼下要他为满足天子无道的私欲,领命去捉拿十来岁的公主,又是另外一回事。
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治理郡县,萧景全凭正直廉洁、符令严整赢得兵民敬畏。
他不是帝王手下行凶作恶、不辨是非的鹰犬,也不该被当作这般鹰犬来使唤。于他而言,得天子这般号令,无异于受折辱践踏。
“是,女儿得令。只不过还有一事担忧——若是东宫得知长乐被带回宫中,怕是会不依不饶。”萧玉姚见父皇蹙了蹙眉,忙避开“萧统”,转而说道,“尤其是太子妃——您也知道,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若闹大了……”
“那般无德无行的女子,本就不该做储妃。”
萧玉姚说着话,已离他越来越近,口中应着:“正是,豫章王已有一子一女,太子膝下仍空,早该择良娣、宝林入东宫。”
窗外的萧统听见他们这般信口雌黄、污蔑妙怜,不由得怒气填胸,萧景见他攥紧了拳头缓缓抬起,生怕误事,忙压了下去,冲他摇头示意莫要轻举妄动。
萧统深吸一口气想压下怒火,谁知刹那间房中已传来怒喝声:“尔等何人!”
原本,萧统应当在听见这句话时立刻挥手下令禁兵冲进禅房救驾,可不知怎地,此刻的萧统却毫无动作。
明明他听见这声怒喝后瞠目屏息、双耳发烫,方才刚刚由拳松开的手几乎就要抬起落下,可一想到房中方才商议如何对待妙怜和明容,他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钳住。
他知道一旁的萧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