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嗓子,可是无人应他。
直至月上中天,房中闯进几人来,将他口中塞布、手脚一捆,抬上了光宅寺后门旁的马车,只待次日清晨城门打开。
此时的太极殿灯火通明,内外服侍的宫人无不谨小慎微、敛容屏息。
内殿竖着一扇屏风,经太医包扎换药后的萧衍正在榻上小憩,萧宏跪在屏风外已有大半个时辰,贴身的里衣被冷汗打湿了几回。
听到里头传来衣衫窸窣和低语声,萧宏猜测是官家醒了,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可又不清楚眼下情形究竟如何,不敢贸贸然开口求情。
正想着,他见一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竟是太子。
太子不复往日的温和恭敬,沉着脸肃声道:“萧宏,今日光宅寺刺客谋逆一事,经陛下亲鞫,得知你便是幕后主使——还不速速认罪!”
在萧宏心底翻来覆去琢磨出的话顿时脱口而出:“臣有罪!罪在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受永兴公主煽惑唆使才参与其中。臣与陛下是至亲手足,四十余载得陛下照拂厚待,臣无时无刻不感激涕零!卷入今日之事实非臣之本心,望陛下明察!”
萧统见他跪伏在地,涕泗横流,微微侧过头看了眼屏风内的情形,便再度开口:“将光宅寺谋逆一事的原委从实招来。”
“是、是!永兴公主对贵嫔、太子早有不满,无奈没有同胞兄弟可依靠,便将一腔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百般劝说,乃至胁迫,臣……不得不从。光宅寺龙华法会临近德皇后忌日,她颇为着恼,要我召集百人埋伏在骠骑桥下,截杀贵嫔、太子。”
“萧宏,你们若只是想截杀贵嫔与我,今日在光宅寺内为何却独独派刺客前去刺杀官家?”
“臣实是不知!”萧宏急得朝太子膝行几步,张着手像是要去抱他的腿。
萧统退了两步,冷冷逼视着他:“跪好回话。”
萧宏悻悻地停在原地,将半真半假的话掺在一起说:“自入光宅寺,臣一直与几个儿子在一处,刺客之事并非臣安排授意,望陛下与太子殿下明鉴!”
“如此说来,你竟只是从犯?永兴公主谋刺官家,难道不是为助你篡位夺权?!”
萧宏被太子这般逼问,只能硬着头皮将罪名都往萧玉姚身上推:“臣这个临川王做得好好的,膝下子女成群,陛下又待我恩重如山,我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谋逆?永兴公主向来赍恨贵嫔、太子,怕太子来日登基为帝,要苛待她们姊妹三人,才想着先下手为强……我不过是她手中的傀儡罢了,她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否则凭借嫡长的身份早就占了储位……”
涉及自身,萧统不便再多问,可他听得出萧宏这番诛心之论是要将夺位的野心归在萧玉姚一人身上。
忽然,榻上的萧衍发问:“你与她是何关系?”
听见官家开了尊口,萧宏忙俯身下拜,即便隔着一扇屏风看不见,他也似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殷切。
既已东窗事发,这终归是避不开的一问,萧宏早已想好应对之语,但也免不了面红耳赤。
“回陛下的话,此事是臣弟糊涂,宴饮醉酒,混混沌沌……就一步踏错。臣弟实是无颜面对陛下,有愧陛下隆恩!”萧宏泣涕涟涟,叩首声笃笃。
站在屏风旁的萧统垂下眼腹诽道:在惦记对方女儿这事上,官家倒真不好深究萧宏。
“怎么不索性推说是我勾引的你?!”
萧统瞥了一眼从侧面帷幕后快步走出的萧玉姚,懒怠看她与萧宏鸡犬互斗,走回屏风后,静静站在官家榻旁。
萧宏也没料到她竟在一旁偷听,按说事发后她早就该受完了讯问,官家怒火攻心,定不会轻信于她,此刻应当被关押在哪处僻静宫室,怎会留她在这太极殿里行动自如?!
紧接着,萧宏就被她指着鼻子一通叱骂:“你这两面三刀、怯懦窝囊的东西,便是三岁的孩童、宫里的宦官都比你有男儿胆气些!起色心妄念时,口舌比百灵鸟还能说会道。一遇上事,胆子比鼷鼠还小,将罪责统统推给我!瞧你哆哆嗦嗦叩拜不止、摇尾乞怜,当日叉着腰志得意满说做了皇帝许我后位的气派模样呢?难怪魏军称你‘萧娘’,当真是名副其实!”
萧宏慌忙避开她锐利似剑的目光,又羞又恼,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分辩。
萧玉姚的嘴又向来不饶人,正欲再骂,萧衍适时讽刺道:“你可真是‘慧眼识珠’,这便是你不惜弑父灭君也要捧上帝位的人。”
这话似滚油泼在萧玉姚的心火上,她扑上前,一掌拍在萧宏的后脑勺,毫不留情,打得他发冠歪斜,身子前倾。
萧玉姚方才被萧衍厉声责骂时都不曾落泪,此时看着形容狼狈的萧宏,她站在原地扑簌簌地掉泪,只恨自己瞎了眼,竟选了他!
有句话萧宏说得对,但凡她萧玉姚生作男儿、但凡她有个同胞的兄弟,怎会沦落到与他萧宏勾搭成奸,又怎会走到今日受卑贱庶子萧统讯问的地步。
事到如今,再不肯认命也由不得她了。
萧玉姚一言不发地跪下,跪在萧宏前头半步,省得瞧见他,只时不时抽泣两声。
萧宏瑟缩着不敢多言,这一屋子都是姓萧的人,无论谁趁机落井下石两句,都能左右自己的性命。
不过萧统和萧景二人极有默契地打定主意不开口——毕竟底下跪着的,一个是官家的嫡亲长女,一个是官家同父异母的兄弟。
审到现在,萧衍心里已如同明镜一般。
萧宏贪财好色,但生不出犯上作乱的心来——他既没这本事,也没这胆量。
萧玉姚衔怨已久,又野心勃勃、不甘屈居人下。骠骑桥埋伏落空后,她不待与萧宏从长计议,立时换了计策刺杀。
萧衍恨得咬牙切齿,这些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为了权势,不惜将利刃刺向自己,明明自己这些年从不曾亏待他们!
跪在屏风外的萧玉姚不曾求情,可在这沉默中,萧衍仿佛听见她阿娘郗徽的声声怒骂。
萧衍默默算了算,她病逝已有二十载。
临死前郗徽抓住他的袖口不肯松,逼他发誓,要好好待她的三个女儿。
如今听着萧玉姚的啜泣声,萧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