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即便怒火难消,即便肋下被刺伤的几处伤口疼痛难忍,即便“诛杀”二字就在嘴边,萧衍最终还是下令:“刺客就地诛杀。永兴公主送回府中,无令不得出。临川王萧宏免去太尉与扬州刺史,入光宅寺思过。”
萧玉姚在夜色中被送上一辆漆黑的马车,临行前,俞三副小声说:“奴替官家带一句话:‘子时过半,已到你阿娘的忌日,你这条命是二十年前她保下来的。’”
萧玉姚听罢,想起二十年前在襄阳官邸时与阿娘死别之时的情形,不禁嚎哭起来:“阿娘——”
宫城上的一弯月亮静静照着痛心断肠的人,萧统站在太极殿外,目送马车和押送萧宏的一队人慢慢离去。
萧统心想,谋逆作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只落得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为首的萧玉姚和萧宏怎会生出悔恨之情,即便是有,也是悔恨骠骑桥和光宅寺的刺杀未曾成功罢了。
官家抬手饶他们性命,多半是因为萧玉姚只是一个女子,无权无兵,关进公主府便再难生事。萧宏失了主心骨,凭他的胆量今后想必要躲着官家走。
可萧统心中仍是不平——妙怜含冤,萧宏谋逆,天差地别的罪行,却都是被罚入寺中思过!
谋逆竟然连皮肉罪都无须遭受,自己受的那鲜血淋漓的五十小杖尤为可笑。
古人云“喜不可纵有罪,怒不可戮辜,喜怒之事,不可妄”,这般以私害法,自是不敢正示天下臣民。
本是国事,却被迫成了宫闱阴私,根由全在君心不正。
“太子殿下,官家已歇息,今日由臣值守太极殿,殿下放心。”萧景踏出殿外,朝他拱拱手。
“有劳萧领军。”萧统微微颔首,“夜已深,我不便回显阳殿叨扰贵嫔,就在偏殿书房凑合一晚,明早想来还要议事。”
萧景听他提起贵嫔,今日刺杀一事发生后,自己特意嘱咐留在光宅寺的下属保护好贵嫔和太子妃殿下,若非今夜讯问罪人,贵嫔应当来太极殿侍疾。
萧景回过头交代一旁的宫人为太子收拾住处,见周遭无人,萧景小声同太子说:“今日最先察觉出永兴公主异样的,是贵嫔与太子妃殿下。”
这话可深可浅。
若往好处引,贵嫔与太子妃眼明心细,处事警觉,立下大功。德皇后所出的三位公主此时不敢置喙,若是有人添把柴,贵嫔兴许能正位中宫,加上太子本就及时救驾,东宫的地位也能愈发牢固。
萧景开这个口,也正有此意——经历了这一遭,他一只脚已踏上东宫这条船,这个人情自然也愿意送给贵嫔和太子。
再来,他对官家处置萧宏、萧玉姚的结果也极不赞同。
当日还是他押送太子妃去定山寺,也知晓官家只为息事宁人、冤了太子妃。可如今萧宏、萧玉姚何止是有违人伦,那可是弑君的弥天大罪,竟如此轻轻放过,他多少也猜到太子心中所想。
可萧统瞥了一眼黑洞洞的太极殿内,并不为萧景的话而欣喜。
君心不正,许多情理之中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来推测。
更何况,妙怜已命人带了话来——“沉疴痼疾着实磨折人,下一剂猛药兴许反倒有奇效。”
萧统冲萧景勾了勾嘴角:“圣意难测,还是先将眼下之事做好,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