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综在队伍里看见身着男装的妙怜时，惊得目瞪口呆，偏过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萧统，那眼神分明在说“如此荒唐大胆的事，你太子殿下竟会应允？！”
萧统恍若未见，一夹马腹径直朝前骑行，沈长荷挤眉弄眼示意缘觉阿兄莫大惊小怪，紧接着也上了马。
萧综自打知道妙怜将前世之事也说与萧统、贵嫔听，再见他们二人，便不拿萧统当兄长看待，反倒是随着妙怜的身份，将萧统视为堂妹夫。
钟离城何等凶险，妙怜心血来潮也就罢了，萧统怎地也不劝一劝？！萧综满心都在为妙怜担忧，趁着还未出建康城，赶上前要冲萧统讨个说法。
待他与萧统并辔而行，作侍卫打扮的妙怜只能跟在后头，听不清二人说些什么，急得抓心挠肝。
“钟离城是萧宝夤豁出命也要攻下的地方，你带她同去，若有差池可如何是好？”萧综低声急促地说道，“这一仗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届时酷暑难耐，还要在外安营扎寨，她怎吃得消！”
萧统瞥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她说过去在豫章王府，你对她亦是有求必应，想来见识过她的本事。”
这话再直白不过——你做兄长的尚且过不了她那一关，忍不住偏宠娇惯，我做夫婿的怎生得出铁石心肠、耐得住她撒娇卖乖？
萧综顿时语塞，如今府中的小妙怜五岁半，已显露出伶俐慧黠的性子，凡事根本不必她开口央求，弯眼笑笑，甜甜地唤一声“阿兄”“阿嫂”，他和韶音心都要化了。
萧综叹了口气，回首去看这个妙怜，只见她原本还蹙着眉头、倾着身子想偷听，一看他转身，立时换上笑脸冲他眨巴眼睛——真是一模一样！
萧综直摇头，对萧统叹道：“我亦无奈何。”
萧统微微笑着：“你也不必太忧心，她不过是在我们面前这般。真遇上事情，性子韧着呢，兴许比你我还能拿主意。”
萧综想起之前她夜赴南徐州阻拦自己沥血试骨，被罚入定山寺思过半载，光宅寺生变果断将韶音他们送出……有胆气有决断，也能经得起熬磨，确实不应小觑她。
可急行军不比从前视察太原郡时乘着马车、悠游闲适，沈长荷临时抱佛脚学会了骑马，可每日数个时辰在马上疾驰，她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免跌下拖累行军，误了大事。
夜里扎营歇息时，她的腰背胯骨无不酸痛难忍，萧综时常过来询问关怀，她从未抱怨过一句，但只有维摩在身旁时，她难免哼哼唧唧几声。
“维摩，还要几日才能赶到钟离？”
正在烛火下对照舆图细看军报的萧统答道：“看晴雨，快则五六日，慢则十来日。”
她见他专心致志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言打搅，默默地低头捶着腿。
待萧统提笔回完书信再看向她时，发觉她已歪倒在地铺上，手还攥成拳搭在蜷起的腿上。
他将驱赶蚊虫的熏笼拎到她脚边不远处，吹灭烛火后蹑手蹑脚地躺下，生怕惊醒她。
前线的情形一日比一日严峻，钟离外围的梁军皆不敌魏军，算起来，这两日萧宝夤就该兵临钟离城。
魏军号称二十万大军，实则十五万人左右，待萧景所领这十万大军赶到，两军数量相差不远。
但这十万大军最快的是骑兵，正是萧统所在的先遣部队，后头的步兵即便急行军，也要再花近二十日才能赶到钟离城。
康绚的守军人数和装备皆远胜于十年前钟离之役的梁军，可魏军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尤其是萧宝夤，一副势要夺下钟离血洗耻辱的模样……
萧统回忆方才看过的舆图和布防图，思索着官家还能从哪里抽调兵力驰援钟离，以解燃眉之急，可这几日并未听到新的军令。
他在这闷热的夏夜里烦躁不安，但翻身时仍记着妙怜在身旁安睡，拿手肘撑着轻轻挪动，无奈衣料窸窣声还是在静夜中尤为明显。
好在妙怜白日里实在劳累，并未被吵醒。
他轻吐一口气，如今最要紧的是行拖延之计，可急于夺城的萧宝夤能为了何事暂停攻势？
他忽地打了一个激灵，坐直起身来！
沈长荷这回终是醒了，揉着眼睛听见他起身的动静，问道：“维摩，发生何事？这么晚了要往哪去？”
萧统掀开帐帘，抬头望月发觉时辰已晚，便又退回来，边褪去外衣边安抚她：“无甚大事，临时想到些话，明日再说。你且安心睡。”
她拖着尾音应了一声，再度睡去，萧统却越想越觉心冷发寒，久久不能入眠。
次日清早，萧综被请了过来，一进来就发觉萧统脸色很是不好。
“林中蛇虫鼠蚁颇多，殿下昨夜没睡好？”
萧统挥退了守在帐内的东宫属卫，又示意萧综走近些说话，一旁的沈长荷也凑上前。
“原以为官家命你与我同行，是为来日得胜后分功制衡，可昨夜我却悟出另一层用意——”萧统盯着萧综，面色沉重，“萧宝夤得知你在梁军当中，必会派人来劝降。”
萧综满不在乎地笑笑：“‘诱饵’罢了，我早已料到，只要不做前世叛逃的蠢事便无妨。”
萧统却缓缓摇了摇头：“官家的用意不仅在此，否则不会让你我与骑兵一道赶在最前。”
“我是说，哪有做监军的太子、王爷不要命地打头阵，大军都在后头呢……”沈长荷喃喃道。
萧综只读诗书、不通兵法，一时之间也揣测不出这背后的意图，茫然地看向萧统。
萧统慢慢说出自己的揣测：“官家想用你拖延萧宝夤进攻，或是假意投降、透露作伪的情报，或是什么旁的法子……按说临行前官家该密召你叮嘱此事，可并未如此，应是还不能全然信任你。眼看就快要到钟离了，这般至关重要的事，总不能任由你揣度后随意行事……”
沈长荷脸色遽变，立刻看向萧综：“阿兄，淑媛、韶音阿嫂和两个孩子！”
此话一出，萧综和萧统也心惊不已。
“用我阿娘她们要挟，确保我不会叛梁投魏，老老实实行拖延之计。”萧综说到最后，几近咬牙切齿，“若是钟离城破，她们还能否活着等我回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