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总是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去,从这头到那头,中间穿过人间的旅程,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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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你有先问过她吗?”
“这种话要自己对女孩说啊!哪有推给父母的。”
夏油若菜对儿子说。
太笨了!
成为家人还有另一种方式,为什么用这种迂回的办法?
“她……失去所有亲人长辈,没有家了……”
当时儿子脸上露出的表情,让她恍然意识到,他的确是成熟的大人了。再不会踏上歧路了吧。
夏油若菜和丈夫儿子来到月读教总部道场。
她一看见不远处的女孩,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杰太会挑战了,那可是珠穆朗玛峰啊。
山中道场的山樱开得正好,在明亮天光下灿烂如云霞,美极了。
繁花枝丫下垂,花瓣零落,粉雪般迷离,如春日里最好的梦境,怯怯落在她的发间、肩上和脚边。
她和一群孩子坐在樱花树下。
多年前和儿子一起来到家中的小椿,灰头发、蓝眼睛,漂亮出众的脸上有颗泪痣,乖巧微笑的样子忧郁易碎,让人怜惜。
可那时,她身上还有点生气。
说不出究竟是哪一笔哪一划变了,明明和以前差不多的面孔,现在美得耀眼又遥远,美得让人生不出一丝邪念,高华如天上的神明。
那双比外表成熟的眼瞳,温和包容,却莫名透出空虚的感觉,如在高处眺望般轻瞥世间。
明明人在这里,又好似不在这里,令人无法接近,担心冒犯了神明。
不懂事的孩子都察觉出无形的距离感了。
一群小孩明明热切地围住她,叽叽喳喳的,抬头盯着她的小脸上全是孺慕,却没一个人越过无形的界限,主动贴到她身上撒娇,乖乖等着她挨个摸头怜爱。
她雨露均沾,起身打发走那群小孩后,突然侧脸看过来。
恰好微风轻轻吹过,拂起漫天樱红、粉白与纯白,下了一场幻梦般的大雪。
她站在花雪中,像道遥远而迷离的幻影,对她们浅笑。
夏油若菜察觉到,自己和身边的父子二人都瞬间屏住呼吸,像是怕惊扰了幻梦。
谁都没有开口。
——三个没用的家伙。
她连自己一起吐槽。
“好久不见了。您二位依旧安康,真是太好了。”
小椿主动说。
夏油若菜轻轻吐了口气,发自内心露出笑容,甩下没用的父子往前走了几步。
“好久不见了,小椿。我才是……如今真是太好了。你帮了我们那么多。谢谢你——”
夏油若菜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悄悄握上她的手。
纤细瘦弱,有点凉的手。
这个孩子的手,不该是这样的。
每个做母亲的,都不想自己女儿这样瘦。女孩子的手,应该有点肉,有点力气,摸着暖暖的。
她细细看着小椿,眼眶有点湿热,低声说着——
“真的谢谢你。”
“有好好吃饭吗?身体还好吗?为什么还是这样瘦?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我给你做点东西吃。你喜欢吃什么?”
小椿没有回答,像被阳光直射般微微别开视线,瞳孔中藏着暗流般的伤感。
“好不容易来一趟,让夏油作为东道主带你们到处看看吧。不该让远道而来的长辈做这种事。”
她说。
夏油杰张了张嘴,顶着母亲暗自逼迫的眼神,没有反驳。
还不是时候。
她大概想起自己的母亲了。
现在想起来,当初托了母亲的福,她才会选择帮他。一开始小椿就很在意母亲若菜,恐怕从她身上看到自己母亲的影子了吧。
离开樱花林的路上,夏油若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开口想说些什么——
“杰,你为什么——”
“她现在心情不太好,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
夏油杰打断了她。
夏油若菜怔住,和左手边的丈夫对了下眼神。
两个人都有些欣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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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西移。
伊良波椿放下手里小巧的木箱。
——活蝌蚪般的黑色符咒在木箱表面抖动游走,结成密不透风活着的封印,随时蓄势待发。
她没复原天元施下的封印。
这个储存着海姥族档案的木箱,在她手下转化成咒物了,有点像著名的活封印——「狱门疆」。
她抬头看向远处,喃喃自语——
“没有打不开的锁。”
“那个故地,一定有可以进去的办法。”
心底有种不安的预感,就像收到爷爷姐姐的讣告前那样。
在彻底失控之前,必须找到根源。怎样都好,在那里解决一切问题。
阿尼姆斯又醒了,这次很平静。
她放下种种思绪,和它一并眺望天空。
——昏黄天空下,灰色的飞蛾振翅,与漫天花瓣一同起飞。
今天的它们特别活跃,不断在空中盘旋,似乎永不会落下。
茜色平等地落在每一片鳞翅上,混浊又绚丽,搅浑了夕色。
在接近逢魔时分的泛红日光中,樱花纷纷无力坠地,翩翩鳞翅依旧飞舞,像是世界付之一炬后扬起不息的余烬,与残阳一并喘息着。
四周一片残破的寂静,有种末日般的荒芜悲凉。
相当难得一见的画面。
所以,她和它,静静欣赏着。
什么都没想,就这样看着。
哪怕不知何处而来的无数呓语在耳边幽幽游荡,蛛丝般挥之不去,让人无法不在意。
飞蛾振翅的声音,沙沙如虫蛀的嗡鸣,全在脑髓中纠缠,照常碾压理性。
她和它依旧平静,婴儿般单纯地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