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陵的通道,逼仄幽长,沈行舟扶着墙一点点向下探着。跟着他的小太监所拿着的那盏宫灯,火光微弱,目光甚至都不敢离开沈行舟身上,生怕他一个不慎摔下去,自己要跟着掉脑袋。直到百阶走完,他才缓了口气。
墓穴里点着长明灯,沈行舟看着那口冰棺之内,自己想念多年的阿娘。透过那一层冰,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像是记忆中的模样,又似乎不像。她似乎是睡着了一样,安详宁静。仿佛下一刻,便能起身唤他:“若安。”
沈行舟的身形有些晃悠,他张了张嘴,没吐出来一句话,眼泪倒是簌簌流了下来。小太监见着沈行舟这般模样,心都快悬到嗓子眼儿了,生怕他一头栽下去,不省人事。
“沈大夫,奴婢给你搬了个凳子,你坐着说。”小太监不知道在哪搬来了一个黄花梨的雕花凳子。
沈行舟一回身,看见那个凳子,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他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把凳子。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大康皇帝亲自为他雕刻的凳子,上面的花纹样式是阿娘设计的。
沈行舟蹲在原地看了许久,他仿佛透过那个凳子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岁月,那时候什么都还未发生。
“沈大夫。”小太监见状更害怕了,也跟着矮了身子下去。
沈行舟这才缓过神来,他拿起那个凳子,重新看向冰棺,手指抚着,口中唤了句:“阿娘。”
只是这一句,似乎就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小太监眼看着他就要瘫下去,连忙撑住了他的臂弯。
“罢了,我们走罢。”沈行舟将凳子放下,对着小太监说道,声线虚浮。
“沈大夫,奴婢嘴笨。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活着的。”小太监架着沈行舟向上走。
“我只想,只想见我阿娘一面,与她相认。”沈行舟一手撑着墙,垂眸道。
“奴婢懂,奴婢自小离了家,进宫。夜深人静时,也会想家,想阿耶阿娘。”那个小太监呼吸逐渐急促,呼哧呼哧地喘着。
“想回家吗?”沈行舟抬眼看他。
“不瞒沈大夫,奴婢想回家。可是……”那小太监将后面的话吞了进去,他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身子。
沈行舟了然,他喃喃道:“你会衣锦还乡的,相信我。”
小太监看着沈行舟的眸子,心绪复杂,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沈行舟坐在了最上面的台阶,看着脚下漫无边际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甚至连清晨的阳光都照不进去。
“沈大夫,可要先去看看徐姑娘?太医说她只是太累了,目前正睡着。”小太监说道。
沈行舟缓缓起身,他看着这百阶的夹道,良久,才喃喃道:“走罢。”
沈行舟到的时候,徐君月还未醒,呼吸声匀长,睡的很熟。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听见沈行舟的声音,眼睛便会抖一抖。
“阿月。”沈行舟将她的发丝向后拨了拨,轻轻唤着。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庞,沈行舟心中一痛,她好不容易长的那点儿肉,这才多久,又瘦没了。
“你瘦了,定是没有好好吃饭。”沈行舟将头埋进掌心里,心中悔恨又庆幸。
悔恨他一次次致她陷入险境,庆幸未来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香岑。”沈行舟想问问香岑,自从他离开后,徐君月都做了什么,一连喊了几声,都未有人应答。
沈行舟推开门,才见一个侍女匆匆而来。
“主子,香岑姑娘受伤了,现在太医正在为她医治。”那侍女俯身解释着。
“伤重不重?性命可有碍?”沈行舟皱着眉,赶紧问道。
“严秀郎君已去了,目前还不知道。”侍女俯身回道。
“罢了,我一会儿去。”沈行舟蹙着眉,转身向屋里走去。他还未走进,便看见徐君月已经醒来了,惺忪着眼睛看着他。
“沈郎。”徐君月沙哑着喉咙喊他,眼角转着泪花儿。
“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沈行舟快步向前,上下打量着,生怕她不舒服。
“还好。我刚听见了,香岑,香岑怎么样?”徐君月一面询问着,一面咳嗽。
沈行舟赶忙端来一旁的水,用汤匙舀了,递到徐君月嘴边儿。
“她,怎么样?”徐君月别开头,又问了一次,语气坚定。
“目前还未有结果,太医在救治她。”沈行舟未收回手,回答着。
“扶我去看看。”徐君月作势要起身,却被沈行舟按住了肩膀,那个水碗砰的一声摔在桌子上,半碗水都爬了出来。
“阿月,别再胡闹了。你去,她便能好吗?”难得见沈行舟如此严肃,脸直接黑了下来。
“沈……”徐君月甚至第二个字还未说出口,沈行舟便打断了她。
“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沈行舟摇着头道,半晌,他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硬了些,只好软下来,商量道:“阿月,听话。”
徐君月看着沈行舟的眸子看了好一会儿,一口气松了下来,不再说话。
“我保证,香岑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你。阿月,你身子已经很虚了,经不起来来回回折腾了。”沈行舟的语气又软了几分,像是哀求。
徐君月低着头,不再看沈行舟,半晌才应了句好。
窗外鸟鸣阵阵,日头渐盛,沈行舟重新命人端来了水和药,一点点喂给了徐君月。
“所以,你手里有阿娘的遗书?”沈行舟闻言,身子一晃,手里的碗摔到了地上。
“是,就是这封。”徐君月从袖口拿了出来,信封上有了些细小的皱纹。
可沈行舟却不敢接,他看着上面若安亲启的四个字,一眼便认出,那是他阿娘的字迹。
“我知道我没资格替你看,所以一直留到了现在。”徐君月看着沈行舟的模样,心里想被针扎了一般。
“你……先替我收好罢。”沈行舟犹豫再三,最后未接那封信,而是去收拾摔碎的碗。
徐君月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要再说什么好,只得又将信放回了袖子里。
“徐姑娘,沈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