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越向北走,天儿越冷。
离城时还是单衣,现下披着氅,还指尖儿微凉。徐君月坐在大帐中,看着地图上万里河山,直感叹气势恢弘磅礴。
翻过这片山,就快到安北都护府了,近日无探子来报,估计局势尚安。
大军日夜兼程,难免会有人撑不住。这几天,伤寒、水土不服之症多发于军中。眼见着医药愈来愈少,患者愈来愈多,行军速度越发慢了下来,沈行舟已是几日未合眼。
春寒未定,是欲近清明,雨斜风横①。
徐君月刚从帐篷里出来,就见沈行舟在不远处与医官攀谈什么,雨幕之下,难见他神情。随着脚步渐近,气氛渐明。
“你就是此刻将老夫斩了,老夫也没药呀!”医官十分焦急,唇上两撇胡子飞翘。
沈行舟站在雨里,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上,纵使绫罗锦缎着身,也难掩此刻狼狈。
她上前撑着伞,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个中缘由。原来是太子病了,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是没药,这伤寒也能要了命。
旁的人或许吊着口气儿,撑到入了城,再治病也无碍。可这位太子殿下,身子骨是何等的金贵?若有半分差池,他们这些人的脑袋都不够砍。她瞥了眼一旁的沈行舟,虽是一句话未说,蹙着眉,嘴角绷直,想必是因情况紧急,心焦如焚。
沈行舟长吸了口气,他理了理思绪,正要开口,徐君月先说话了,”那目前这附近可有村镇?来回要多久?”
“只有进了安北都护府,估摸着才能找到药治疗殿下。殿下这心腹痛乃是翠微之疾引起的,寒邪入侵肝经,寒气收引凝滞,至经脉气血不通。需用蜘蛛散,桂枝以散寒邪,温静脉,通气血。②”医官捋着胡须,愁得直摇头。
徐君月识得此药,乃是用房屋东南角结网的腿短腹大灰蜘蛛,呈黑褐而有光,大如豌豆,头如蟹,夹曲如钩③,只是一般地方难寻此药,她思躇了片刻,开口道:“不如我骑匹快马,日夜不停,还来得及救殿下。”
“不可,北雍国此次来势汹汹,大军出发时,安北都护府已有城池失守。现下,战况胶着,你人生地不熟,独自前往太过凶险。”沈行舟斩钉截铁地回绝,还未等她再说话,他又开口道:“我去罢,一天一夜够了。”
“太子此时尚在病榻,你若一走,谁来掌权?”医官行礼劝诫。
徐君月见他如此愁容满面,她自知这一遭走下来,岂是上唇碰下唇如此简单之事。只是想起他护她多次,她觉着也是该报恩之时,难得机会,总不好一直吃人家白食,她也不是如此厚脸皮之人。
“医官说的在理,群龙不可无首,我善骑也通武,我去合适。”徐君月依旧坚持着。
“你可懂突厥语?”沈行舟转过身,眼中似有愠色,像是极力压着胸中之火,说出话的都硬邦邦的。
“略懂。”徐君月眨了眨眼,眼梢带水儿,立在那毫无惧色地看着沈行舟。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北都护府原是突厥地界儿,先皇收了来,将一部分突厥人安置在了中原,一部分留在了都护府内。即便派了官兵治理,可依旧灭不了突厥人南下统治中原之心,赶上北雍来犯,万一城中跟着起了乱,的确是此行凶险。
仿佛空气凝滞,唯有雨滴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
两人僵持不下,一旁一个站了许久的小兵挪了挪步,低声道:“我知道这附近原有太医署的,只是荒山野岭,北边又一直战乱不断,至乱匪流窜,被占了去。”
一旁的医官闻言气得直跺脚:“你倒是早点儿吱声儿啊。”
“那伙匪徒实在是凶,几次都没剿成。况且也不见得一定有药,所以我刚也就没敢张口。”那人越说声音越小。
“在哪?”沈行舟别过眼,举起一手,身侧的兵,连忙将地图递了上去。
那人拿来地图,在上面比划着。
到是不远,沈行舟目测着距离,若是他带一队人去,一个来回,夜半便能追上大军。
他一面卸着甲,一面嘱咐着:“殿下的命不可赌,大军必须继续向前,不要停。派一队擅骑之人,先进城寻药。我带人人去看一下,你和我走。”
最后一句,则是对那个小兵说的。
“沈行舟,他刚也说了,那伙匪已有成型之势。想必所占的地方也是易守难攻,哪有主子奔赴前线侍从稳坐后方的道理?”徐君月见他又有独自前往的意思,只好上前几步拉住了他的臂膀。
沈行舟看着她,纤细的手紧紧捏着他的衣袖,而那双眸子又是那般坚定。他拒绝不了她,自与她熟识后,他就发现了。
“那你和我一起去。”
这太医署原就是为了行军北上支援药物而建,处在了山尖儿上,两面峭壁,一面陡坡。唯有正面上去的山路最为轻松,却不想四处都是匪徒把守。估计是匪徒听闻大军路过,提防着围剿,故而增派了巡山人。
一行人没办法只得转头走小道,硬着头皮爬着满是杂草陡峭无比的小路。山路崎岖,下着小雨,更加难走,几乎是三步一摔。
徐君月扒着石头向上走着,衣袖满是泥水,打前面儿看过去,除了领口,已不知之前衣服的颜色了。她觑了眼沈行舟,他气定神闲,只有鞋尖儿一点泥星。差别如此之大,她甚至开始犹疑他们走的是否为一条路了。
好在她比后面那几个士兵好些,气息还未乱。她扶着面前一块儿半人高的石头,回首望了望,那几人也是手脚并用,满脸是泥,好不狼狈。
“看什么呢?”头顶传来悠悠一声。
徐君月回身,自上而下伸来一只手,骨节分明,而沈行舟蹲在面前那块大石头上,衣摆落地,沾上了些许脏污。
徐君月略有些犹豫,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水的手,想着在衣袖上擦擦,低头却见没一块儿好地方,只得讪讪一笑。
沈行舟向前伸了伸,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丝毫不在意那些。他如此坦然,倒教徐君月有点不知如何自处了,只得低着头继续赶路。
沈行舟瞥了眼她,见她那抹红晕自脸颊爬上了耳后,他眼底的笑意也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