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啪。一支长箭从头上飞过,带过了发丝,发簪落到了地上,徐君月手中的盅歪歪斜斜,酒水尽洒,泼在这绣满鱼龙的地衣之上。她回首而望,见沈行舟正站在殿门之外,手中握着一弯长弓。
长风而过,鼓起了他的衣袖,袖口处的花鸟似乎都要活了起来。
“大胆!何人竟敢擅闯!”一旁的太监用力甩了下拂尘,怒目喝到。
“那陛下也下一道将臣赐死罢。”沈行舟掂了掂手里的弓,再一次缓缓地拉了弦,箭簇正对那名太监的眉心。
“沈卿,这可是在威胁朕?”大康皇帝见状似乎并不意外,缓缓坐下后,才出声。
“陛下这是什么话?臣这是在表忠心,臣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挚爱身陷危难。可陛下为君,反抗即是谋逆之大罪,臣担不起,那只能与她共赴黄泉。”沈行舟手中挽着的弓弦已拉到极致,只要他稍微松一松手指,这把箭就会射穿那位公公的头骨。
“你就是死,也不愿听朕的话,是吗?”或许是沈行舟那般阴阳怪气之下,触动了大康皇帝,又或许是他隐忍了太久,声音一下提了起来。他一手拍在案几上,震的桌上的果盘掉了下来。
一旁的公公吓得直打摆子,咚地一声伏到地上,直呼圣上息怒。
徐君月站在殿堂之上,就见一颗绿油油的李子,顺着台阶一下一下咕噜到了她的脚边儿。她微微低头,散落下的发丝,瞬间遮住了眉眼。那李子磕的坑坑洼洼,也不知为何,徐君月瞬间就红了眼眶。
或许是劫后余生庆幸;亦或许是,他又一次救了她。
“陛下是以什么身份呢?天子?君主?”沈行舟啪地松了手,那枚箭簇划伤了那名太监的耳朵,而后直挺挺地扎在了雕龙的抱柱之上。
沈行舟敛了目光,看向大康皇帝,一步一字,一字一顿道:“还是臣的阿耶?”
大康皇帝自知心中有愧,听到阿耶两个字,瞬间泄了力,身形都跟着抖了抖。
“臣在黎明之时,已经提醒过陛下了,这份血脉亲情是陛下不要的。对此,臣从未有过怨言,现在陛下此番作为,又是将自己置身于何身份?”沈行舟握着弓的手指翻着白,腕上青筋暴起。
“你未有怨言?你未有怨言,你与纪渊结党朝臣?你从未有怨言,处处在朝堂上与太子作对?对他推行的新政掣肘?”大康皇帝深深吸了口气,他似乎胸中也是气血翻涌,看起来面色发绀,气息急促。
“臣的种种,在陛下眼里竟皆是作对?”闻言,沈行舟气极反笑,他将手中的弓缓缓放到了地上,才慢慢道:“陛下可曾走出皇城,看看太子殿下推行的新政之下,百姓是如何生活的?本就是天灾连年,他新政之中征税可真的合理?陛下对这些全无了解,就只看到了作对?”
“既然如此,陛下,就当臣有意东宫,祸根不可留,臣请陛下赐死。”沈行舟缓缓伏了身,跪到了地上。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闻言,大康皇帝怒火中烧,竟直冲冲地下了台阶,一手拎起沈行舟的衣领,白色的单衣被他拽的发皱。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臣有何不信?”沈行舟言语越发轻佻。闻言,徐君月紧紧盯着两个人,
大康皇帝的手臂已是微微发颤,她相信,若是陛下手中有一柄利刃,此刻定会穿透他的胸腔。
“若安。”大康皇帝的声音已有些嘶哑,眼中已是因情绪激动而通红。
“若安已死,陛下还是不要再唤这个名字了。”沈行舟微微闭目,重复了清晨时的话。
大康皇帝松了手,看到沈行舟腰间系的玉佩,忽地眼眶通红,转身喃喃道:“是朕对不起你。”
沈行舟看着那个背影,垂了头,若是脱了这层龙袍,他与世间百姓家的阿耶,又有何区别?可他不是,他有太多太多要考虑,亲情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让我见一眼阿娘罢,见完我就辞官,今生远离朝堂。”沈行舟慢慢起了身,声音也缓和道,徐君月挪了步过来,搀住了他的臂弯,沈行舟侧目,投给她一个微笑。
只是那笑容实在勉强,徐君月见之,皱起了眉。
“绝对不行。”大康皇帝似乎缓住了心神,甩了袖子,回了身,继续道:“我决不允许,你与皇后见面。”
沈行舟看着眼前这位老人,目光震颤,而后,一口气吐了出来,肩颈一松,似笑非笑道:“阿娘自我被掳后,就一直孱弱多病。纵使终日医药吊着,也是不见好。但凡懂点医术的人都知道,她是心病。所以你是怕她见过我后,心结解开,被人查出异样,史书上留下了你的污点。”
大康皇帝没有立即接话,别了目光,看着身后的窗格,双眼无神,喃喃道:“你真是想见你阿娘吗?若是皇后知你仍在世,你猜她会怎么对朕?又会怎么对皇贵妃母子?”
“陛下一遍又一遍的问,一遍又一遍的猜忌,无非就是担心,臣有意东宫,有意龙椅。所以,陛下的心中,臣到底是什么?”沈行舟只觉得好笑,他那么天真的以为,他的阿耶不要他,是因身不由己。
到头来,竟是他不想。
他不想要他。
沈行舟转了身,声音低沉,尾音发颤道:“是权臣,是贼子,却唯独不是孩子。”徐君月扶着他的臂膀,他握着她的手十分用力,她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他攥碎了。
“陛下,已是误了夜宴,还请移驾麟德殿罢。臣身体不适,请陛下饶恕臣先行告退。”沈行舟松了手,先行了礼,复而拉起了徐君月的手,走出了大殿。
待大康皇帝回过神,已是不见两人踪影。
“陛下,这是放虎归山啊!”一旁的太监从地上爬了起来,扶住了大康皇帝的臂弯,向着殿后走去。
“朕又何尝不想杀了他?可他是朕最得意的孩子。朝堂之上,他已是一骑绝尘,无人能与他争辉。若是无昔日之事,他已该黄袍加身位主东宫了。我朝还想强盛,绵延,他是不二人选。”大康皇帝颤颤巍巍,脚步缓慢。
“那陛下既然是这般想法,又为何不与沈大夫明说?”那公公似乎是看不明白。
“朕是个懦夫,没有勇气去面对曾经的错误。”大康皇帝摇了摇头,额上已是布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