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落地,如同破冰之响,瓷片飞溅,徐君月衣摆上顿时被迸上了酒水。她茫然回头,看向沈行舟,一脸不可置信道:“华容公主,自尽了?”
“阿月,你先别慌,我们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沈行舟上前握住她的手,便向后院走去。徐君月任由他拉着,就像是一个遇上乱流的风筝,脚下不稳晃晃悠悠。眼前的树绿油油的,红纱而衬,枝更繁叶更茂,可现下落入徐君月眼中,她心中只觉讽刺。
此时,陆府已然是乱作一团,婚房之前,数名侍从堵在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已是围的水泄不通。沈行舟拨开人群,揽着徐君月的肩挤了进去。
窗外霞光万道,房内光线朦胧不清,烛火还未点明。徐君月抬眼望去,摇摇晃晃的蜀川献单丝碧罗笼裙格外耀眼,缕金花鸟仿若随着她的灵魂要飞出华服。她一个踉跄,跌进了沈行舟的怀里,到底华容公主是以何种心情将这红纱抛上了房梁,义无反顾地了结了性命,徐君月不知道。
只是此情此景,一时间教她感叹情之坚,又倍觉悲哀。
“快点,把公主放下来啊!”沈行舟扶着目光空洞的徐君月,连忙指挥着侍从。可一旁围着的人那么多,大家面面相觑,竟无一人上前。
“我们主子不让。”见沈行舟怒火渐盛,一个侍从怯怯道。闻言,沈行舟只觉荒谬,他气得甩了袖子,脚踩紫檀圆凳,将华容公主抱了下来。
徐君月挪着步上前,看着已是面色发绀的华容公主。虽是与她所见之面寥寥无几,可近日却听了烟竹讲了许多她们之间的旧年趣事。听着烟竹讲他眼里的华容,讲她的笑她的哭,对她也算有了几分了解,他们那份情谊感天动地,也教她颇为动容。
可偏偏一人先赴了黄泉,徐君月心中难免波澜,眉毛微微一皱,眼泪便涌了出来。
“姑娘,这眼泪可不兴滴上去。”香岑不知何时也跟过来了,向后拉了拉徐君月的身子。她抬手拭了拭泪,别了目光,将头抵在香岑的肩上。
这时侍从送了块儿白绫,沈行舟接过,抖了开,盖在了华容公主的身上,而后又道:“现下,需进宫,速速禀明圣上。”
“不可!”陆云起的声音在人群之后响了起来,随他而来的,还有百名府兵,穿着盔甲立着长枪。
“陆太傅这是何意?”赶来的其他朝臣,指着陆云起的喝道。
“他能是何意?自然是做得了亏心事。”沈行舟从房内走了出来,手中扬着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写满了纸面。
“沈行舟,你休要污蔑我!”陆云起不知为何,忽地一下怒了。
沈行舟冷哼一下,道:“那我这就将公主遗书呈到御前,由圣上裁决,看看公主以死明的志到底有无污蔑你?”
“你!”陆云起气得将手用力背在身后,袖子甩的上下纷飞。他拍了拍手,院墙之上布满了弓箭手,他缓缓道:“你若今日不留下那封手书,谁都别想迈出陆府的大门!”
“当场射杀朝廷命官?陆太傅当真暴戾恣睢。”沈行舟丝毫不在意,甚至摇了扇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可一旁的大臣却被这架势吓到了,惊呼一片,觑着陆云起,敢怒不敢言。
徐君月看着人群之前的陆云起,那身喜服甚为刺眼,她踱了步,徐徐走出来,握住一旁以为士兵的剑柄,锃地一声,长剑出鞘。
“阿月。”沈行舟眼疾手快将徐君月拉了回来,待她稳住身,一支箭簇已然扎在了她刚刚站过的地方。
这一声破风长鸣,顿时让人群慌乱起来,大家互相推搡着,乌泱乌泱都挤了进屋子。香岑被撞了个趔趄,亏她拽住了晃悠的房门,才不至于一屁股坐了下去。只是盖着华容公主的白布边儿,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刚刚还是围的水泄不通,眨眼的功夫,除了那些侍卫,就剩下他们三个了。
“君月,莫怪我狠心了。”陆云起扑了扑手,那副轻佻的表情毫无歉意。
“你何时有过心软之时?”徐君月紧了紧手中的剑,盯着他,又开了口道:“你知不知这箭一发,意味着什么?”
“难不成让我坐等你们将手书呈上御前?”陆云起反问道。
“陆云起,你当真是做贼心虚,那封手书内容连我都没看,你怎的就知道呈到御前就一定是个死?”沈行舟将徐君月拉到身后,手指顺着她的臂膀,将她的剑卸了下来。
闻言,陆云起瞳孔一震,额头上青筋暴起,快步握住了沈行舟的衣领怒道:“你诓我?”
“诓你?”沈行舟扬了扬嘴角,手指握住了剑柄挽了个剑花,带起的风将陆云起的袖子卷的七零八落,吓得他登时就缩回了手。沈行舟正了正衣领,声色凌厉道:“还请陆太傅自重。”
“罢了,箭已上弦,不得不发。我也懒得与你们多费口舌,就看是是我福大还是你们命大了。”他话音刚落,沈行舟回身就揽着徐君月闪进了房内,第一支箭羽飞来之前,关上了门。
箭簇扎进房门,犹如冰雹砸了过来,咚咚直响。大家都各自找了藏身之处,徐君月侧目看着沈行舟,他似乎面色如常,丝毫未有担忧之色。
“你不怕我们命丧于此吗?”徐君月不解道。
“与你共赴黄泉,也是美事一桩。”沈行舟微微一笑,将揽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可我死之前,必须要杀了他。”徐君月攥了攥拳。
“一定会的。”沈行舟安抚道,徐君月看他,也不知他何来的底气,总觉得当下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嗖嗖的箭簇飞进屋内,扎到了花鸟瓷瓶之上,摔得震天响,徐君月环目四周,似乎这婚房去了装饰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脑中过往也跟着活了起来,想起陆云起在这里曾如何教习她诗书,心中一阵恶寒。
那些朝臣之中许多是言官,何曾见过这般阵仗,有些人躲闪不及,被箭伤了手脚,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徐君月看着,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再耐心等一会儿,就快了。”沈行舟似乎看出了徐君月心中的不适,压着声音道。
“什么就快了?”徐君月话还未落,箭雨便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兵器碰撞的打斗之音。半晌,屋外火把星星点点,顺着窗格映得大堂也亮堂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