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烛火明明暗暗,徐君月却觉得是那般刺眼,她的手颤颤巍巍伸向立柜,指尖儿勾住了把手,眼睛一闭,用力一拉。
哗啦啦,数十卷画轴从柜子里滚了出来,落到了徐君月的脚边儿,她闪了闪身子,一幅画儿从面前摊到了桌下。白纸上画着的是一副又一副的小像,看穿着,这张似乎画的是他们大婚之日时的她,红衣青裙,手握团扇。
沈行舟蹲下身,慌忙去捡,徐君月缓缓跟着他矮了身,握住了画轴的两端,细细端详着,“所以,就是这些?”
此时沈行舟脸上的绯红已经蔓延到耳根儿了,他绷着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有什么好藏着的?”徐君月不解,将画轴放下,这才看到刚刚打开的那幅画上,她有一张眼神迷离,虽是身着红纱,可是衣领滑落,香肩半露,发丝散了下来,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我只是…”沈行舟手足无措,此时的他恨不得挖开个地缝钻进去。
“我知道。”徐君月仰着脸,嘴角带着笑打断了他。她握住了他的手,悬着的心缓缓放下,“沈郎,或许,我内心深处总觉得是配不上你的,故而,我总觉得你会走。”
闻言,沈行舟愣住了,他抬眼看向徐君月,反过来回握着她的手,整了整心神才道:“自安北都护府我就感受到了,与圣上的几番谈话回来,你似乎也受了些影响。”
“是…”徐君月刚想说什么,沈行舟又开口了。
“大概是我的问题,没能让你感受到我的心意。”沈行舟看着她,目光柔和。
“不是。”徐君月喉间一紧,后半句就被哽住了。
“阿月,我也从未爱过一个人,面对她的情绪,也会束手无措不知道如何去安抚。我知道,在与你共度一生的这件事上,我还有许多要学的,所以,希望你能多给我些时日。”沈行舟垂着睫,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她的指尖儿纤细,指肚红润,忍不住让人想揉上一揉。
徐君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她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心翼翼的人,至少在感情里认为自己并非如此。但是与他相处这些时日,她才发觉在面对与有关的事情上,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潇洒。
“沈郎,是我该和你要些时日的。”徐君月缓缓说道。
夏雷远山亮,云雨头上浇。噼里啪啦的雨珠眨眼间就坠到了地上,雨势迅猛,打得枝叶止不住地低头。
两个人刚收拾好屋内的画卷,香岑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她的手咚咚拍着门。
“怎么了?”徐君月揉着眼睛,拢了拢衣领,拉开门儿,询问着。
“阿史那姑娘。”香岑上气儿不接下气儿,毫无征兆地吐出了一句话。
徐君月心一惊,连忙抓住香岑的胳膊,道:“她来长安了?”香岑已是说不出来话,用力地点着头。徐君月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回眸看向沈行舟。
“去看看罢。”沈行舟双手搭在她的肩,安抚道。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定是郭将军已将自己的真实的情况告知了阿史那哈尔。
阿史那哈尔的心如草原之上的雄鹰,一生都立志翱翔于蓝天绿地之间,如此高傲的一个人,怎能接受自己所爱并非全须全尾?徐君月甚至连外衣都未穿,和香岑合撑了一把伞,就向外走去了。
快步之下,溅起的泥星在衣裙上斑斑点点,绣着的莲花花纹也被洇脏了。待徐君月推开房间的门,才发觉屋内漆黑一片。
“阿史那?”徐君月试探地向前走,手撑在了门板上,指尖儿勾住了窗格。香岑则掏出了火折子,摸索着去点房间里的蜡烛。
“阿史那?”徐君月又唤了一声,可话语落地,仍无人回应。她只得停了脚步,等着香岑将屋内的蜡烛点亮,烛火的光团慢慢变亮,徐君月才发现窝在榻边的阿史那哈尔。她穿着红色的襦裙,浅黄色的绫罗半臂被雨浸湿了,贴在她的肌肤上,透出些许粉红。
她臂弯圈着双膝,下颌抵在膝上,正呆呆地看着眼前儿,目光空洞,睫毛上还悬着晶莹的泪花儿。徐君月向前挪了挪脚步,又喊了她一声:“阿史那,你还好吗?”
似乎对方与她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琉璃罩子,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喊,对方都听不到。徐君月只得再上前。手臂试探地将阿史那哈尔圈住。刚刚离得远没发觉,现下,两个人身挨身,徐君月才察觉到阿史那哈尔在发抖。
“君月,你,其实,早就知道,是吗?”阿史那哈尔颤着声问她。徐君月不知道如何回答,正思考时,阿史那哈尔又开了口道:“是我识人不清,怪不得你。”
徐君月眉毛拧到一起,半晌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我到底算什么?对他,对你?”阿史那哈尔忽地起身,用力拔掉了头上的簪子,摔到了地上,金簪之上镶嵌着的宝石被摔飞,正好打到徐君月的脸上,躲闪不及,颊上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徐君月跟着站了起来,她这才看清,阿史那哈尔的红裙面前一团痕迹,那似乎不是被雨水浸湿的颜色,而是斑斑血迹。
“你们长安人就这般喜欢玩弄别人吗?看着我像个乞丐一样去求得他的喜爱,很好玩是吗?”阿史那哈尔越说越愤怒,将身上的首饰都拽了下来,扔到了地上。她的发髻被拽的凌乱不堪,一缕又一缕发丝散了下来,看起来颇为狼狈,全然失了马背上那份风姿。
不怪她将身上的衣衫扯地四分五裂,现下看来的确讽刺,她费力讨好的一个人,竟然是个太监。徐君月任由阿史那哈尔拽着,任由她又打又骂。
香岑倒是有些看不过去了,上前拉了开,站在两个人之间,语气强硬道:“阿史那姑娘,这是你与郭将军的事,没得理由撒到我们家姑娘身上。”
“我拿她做朋友,她呢?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从未与我言说过半句,这是朋友吗?”阿史那哈尔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徐君月的鼻尖儿。
“你教我家姑娘怎得与你说?你知不知道我家姑娘因为你这事,愁了多少天?她难道要在你与郭将军浓情蜜意之时,告诉你,你爱的不是个男人吗?还是说,我家姑娘告诉你了,你便不会难过了?”香岑气势似乎毫不输与阿史那哈尔,她将徐君月向后拉了拉,手臂护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