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族?阿史那哈尔,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徐君月压抑在心中的情绪轰然爆发,她难以想象,自己曾经会拿这种人做知心好友。
“不不不,君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突厥可扶沈大夫继承大统,用我突厥全族忠心以表达我的歉意。”阿史那哈尔慌忙摆手。
闻言,徐君月心中平静了些,她知道朝中大臣会提前选主君表忠心,来期望自己后半辈子仕途顺遂,她也知道沈行舟需要这样的支持。自古帝王油水并用善用制衡之数,各方势力互相牵制达到平衡时,他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朝堂之上,太子一派已然凋落,大臣唯沈郎马首是瞻,局势动荡。作为君主最为忌惮此事,若再加上突厥一族,圣人一道旨意而下,将他定个结党营私之罪,岂非得不偿失?
一将功成万骨枯,阿史那哈尔做此决定,可又遵循过他族人的意愿?毕竟沙场上血战的是他们。
徐君月深深吸了口气,屏气凝神了一会儿,才吐出来,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沈郎朝堂之事如何筹谋,我无法替他做决定。阿史那,你可知道,你这么说,来日有了战事,多少人会因你今日之诺而亡?”
“赎罪,赎罪,你当真赎的是罪?”徐君月皱着眉头,音调高了一些。“我曾与你说过,情谊是因诚心而珍贵,这便是你的诚心?”
“君月,我……”阿史那哈尔欲言又止。
徐君月后退了几步,抬手制止了阿史那哈尔。她拎起裙角,呲啦一声,布帛在空中碎裂开,细小的线头崩得四处都是。
“我族曾有割袍断义之说,今日,你我便断绝情义,来日站在不同阵营,你大可取我项上人头,不必手下留情。”徐君月拿着那一块儿碎步,看着阿史那哈尔,对方的表情从皱眉到痛苦又到平静。
“你,要当真如此绝情吗?”阿史那哈尔苦笑道。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似乎已经忘了,安北都护府时的阿史那哈尔是何种风姿了。在我看来,那个驰骋在草原上的阿史那哈尔,已经死在了她最爱的那片蓝天下了。更何况,是你先不要这段情谊的,怎得就成了我绝情了?”徐君月话语毫无波澜,只是叙述往事,听不出半分情绪。
“在我启程来长安后的几日,我的父汗就去世了,我只能将未来的希望压在阿守身上,我只有他了。”阿史那哈尔似乎有些崩溃,嘶哑的嗓音在屋内回荡。
“这不是你伤害我的理由。”徐君月摇了摇头,无动于衷。
“你若是我,面临这些,你也会这样选择的。”阿史那哈尔的双手用力拍在地上,啪的一声,扬起了阵阵尘灰。
徐君月看着他,想起了入宫那日,大康皇帝与她所言的那番话。房门砰地被推开,沈行舟走了进来,额上微微出汗,他缓了缓气,道:“不,她与你的选择不同。”
阿史那哈尔瞪大了眼睛,她怒喊道:“不可能,她是你的妻子,你定然是向着她说话!”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一状告到御前,阿月没有受到惩罚,你也没有吗?”沈行舟向前踱了几步,挡在徐君月身前。
“因为她舍弃了我,救了你的族人。你的父汗去世,突厥内乱纷纷。圣人除突厥之心一直未亡,现下正是个好时机,圣人此时正愁没有理由除掉突厥这根眼中钉,你倒是会犯蠢。若不是阿月,恐怕此刻你和你的族人早已身首异处了。”沈行舟向后拉了拉徐君月,将她完全挡在了身后。
“你说的可是真的?”阿史那哈尔声音有些颤抖。
“你大可以问问郭将军。”沈行舟欠了欠身,门口郭相守的身影露了出来,他冲着阿史那哈尔点了点头。
阿史那哈尔呆坐在地上,她喃喃道:“原来,原来……”
“所以我才说,安北都护府的阿史那,早已经死了。”徐君月从沈行舟身后闪了出来,她将手中的布条扔到了地上。
阿史那哈尔双目空洞,看着她段布条摇摇撒撒飘到了地上,轻飘飘落下却砸的她心中轰鸣。
徐君月和沈行舟的脚步还未完全踏出房间,阿史那哈尔的痛哭声就传了出来,徐君月脚步顿了顿,还是未回头,便向前走了,香岑上来扶她。
郭府乱成一遭,佣人都向阿史那哈尔所在的偏院涌去,郭相守挤了出来,快步追上三人。“沈大夫,徐姑娘,多谢。”
“此言差矣,你我同朝为官,言谢过重了,你谢阿月就好。”沈行舟将手搭在了郭相守的手腕上,打趣的话说出口,气氛都轻松些。
“郭将军,我还是早上的话,事已至此,若你喜欢阿史那的话,还是娶她为妻罢,也不枉她抛弃家族,不顾情谊为你所走这一遭了。她可能对不起她的父汗,对不起她的族人,甚至是对不起我,但是她万万没有对不起郭将军。”徐君月微微欠身,行了礼。
“我知道,早上听了徐姑娘那番话,心中颇为愧疚。我与她的私事,成了朝堂互害的工具,伤了许多无辜之人,郭某深觉愧疚,故而已经向圣上呈了请婚书。”郭相守叹了口气。
“两情相悦本就是不易之事,若能促成一段良缘佳话,又何尝不是美事一桩呢?”徐君月看了眼沈行舟,又敛了目光。
“不过,你大概近些时日,是得不到陛下的准许了。”沈行舟话锋一转,还未等郭相守再开口,他便道:“皇后薨了,按理来说,此时正值国丧。”
郭相守的肩颈一僵,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他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什么?”
“你知我的身世,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打算向圣人言明,辞官游历山河。这座皇城里,我已经没有再想得到的了。”沈行舟拍了拍郭相守的肩膀。
“所以,你之前是为了皇后才……”郭相守似乎才意识到什么。
“是,一切皆因我阿娘而起,我争名夺利,甚至想继承大统,不过就是为了见她一面。现在,已经全无必要了。”沈行舟点了点头。徐君月看了眼沈行舟,此话听起来多几分风清月明之感,可他心中是怎样熬过来的,没人知道。连她都不知道,那些日,他知道自己阿娘早已过世,是该何等的崩溃?
他又是怎样一步步地接受这个结果?她全然不知。